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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六的眼皮沉得像压了秤砣,迷迷糊糊间,后颈的汗湿被风一舔,凉得他打了个激灵。六婶的呼噜声突然远了,像被谁掐着嗓子拽到了云彩里。
鼻尖那股香却更浓了,混着点甜,又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冷,直往他喉咙里钻。
等再睁眼,他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
红绸被面裹着他,滑溜溜的,比村头老张家闺女的新嫁被还软乎。
枕头是青瓷的,凉丝丝贴着后脑勺,上面雕着缠枝莲,纹路细得能数清花瓣。
王老六手撑着床沿要坐起来,胳膊肘撞在床框上——檀木的,沉得他手腕发麻。
他顺着床沿一摸,突然僵住了。
床框侧面刻着个斗大的"奠"字,黑红色,像是拿血描的。
"这...这是哪家的喜床?
咋刻这字?"王老六喉咙发紧,后槽牙直打颤。
他想滚下床,可红绸被像长了手,缠住他的腿。
他一较劲,"骨碌"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
抬头正撞进一面铜镜,镜里的他穿着月白缎子马褂,胸口绣着金线云纹,哪是他平常穿的粗布衫?
"当啷"一声。
王老六猛地转头,见门槛上站着个戴瓜皮小帽的男人。
后脑勺垂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身上是玄色团花夹袄,手里攥着串檀木念珠,正用指甲盖儿刮着珠子上的包浆。
"哪来的野鬼,占了我的床?"男人开口了,嗓音尖得像刮锅底,"这屋的规矩你不懂?
头七未过,外客不得沾床沿。"
王老六爬起来,裤腿沾了满地的香灰。
他抹了把汗,强笑着说:"大兄弟,您这是拍电视剧吧?
俺是村东头种玉米的王老六,许是迷了路......"话没说完,男人突然掐住他的手腕。
那手凉得跟冰砣子似的,指甲盖泛着青,掐得他腕骨生疼。
"拍戏?"男人歪头笑了,嘴角咧得老开,"同治十三年,这院里死了三房姨太太,你当是戏台子?"他拽着王老六往门口走,"出去!
再敢沾这床,明儿你炕上的红绸子,就得换成白麻。"
王老六被推得踉跄,伸手去推门。
门闩是铜铸的,雕着衔珠的龙,他拽得虎口发麻,门却纹丝不动。
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得烛火"呼"地窜起老高,照见墙上挂的不是中堂画,是幅白幡,上面写着"驾返瑶池"四个金漆大字。
"你耍我!"王老六急了,转身要理论,却见那男人不知何时站在床前,正把红绸被往地上拖。
被角扫过"奠"字,扬起一片红粉,落进香炉里,"噼啪"炸出几点火星。
王老六突然觉得冷,冷得骨头缝里冒寒气,眼前直发黑。
他扶着门框要喊,喉咙像塞了团棉花,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铜镜里自己那张脸——青灰青灰的,嘴角还挂着道血线。
"他爹!他爹!"
六婶的巴掌拍在脸上时,王老六正蜷在炕角发抖。
后背上的汗把粗布衫浸成了深色,枕头掉在地上,青瓷枕?
不,是自家的荞麦皮枕头。
他抓过六婶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那屋!
那红绸被!
那'奠'字!"他说得急,唾沫星子溅在六婶围裙上,"还有个梳辫子的,说同治十三年......"
六婶被他吓白了脸,伸手摸他额头——滚烫。
她赶紧烧了姜糖水,又往炕头塞了个暖水袋。
王老六喝着水,手还抖得厉害,碗沿磕得牙齿"咯咯"响:"俺真没说胡话,那床那字,比咱村西头老李家的棺材还真!"
这病来势汹汹,王老六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第四天夜里,六婶起夜给灶里添柴火,回来时见王老六正盯着房梁上的红绸发愣——那是前儿李宝他们留的,说镇宅用。
"看啥呢?"六婶脱鞋上炕,话音刚落,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裹紧被子,迷迷糊糊要睡,鼻尖突然飘来股沉水香。
等再睁眼,她正躺在张雕花大床上,红绸被滑溜溜缠着腿,床框上的"奠"字黑红黑红的......
"啊!"
六婶的尖叫刺破夜色时,王老六正翻来覆去数房梁上的椽子。
他扑过去搂住妻子,感觉到她浑身筛糠似的抖,听着她断断续续复述那个梦——和他的分毫不差。
"这...这是撞邪了吧?"六婶抓着王老六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前儿李宝他们说的'夜惊魂',莫不是真的?"
王老六摸黑点上煤油灯,灯芯"滋啦"响着,照见六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想起张远山盯着他时那眼神,像看坛要爆的陈年老酒。
两人对着跳动的灯花坐了半宿,天刚蒙蒙亮,王老六就套上胶鞋,往门框上挂的草帽里塞了把零钱。
"俺去镇上找孙半仙。"他系紧裤腰带,回头看六婶正盯着炕头的红绸发怔,"再...再顺道去趟寿衣店。"
六婶猛地抬头,正撞上他泛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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