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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没完没了。冰冷的雨丝纠缠着五丈槐大街上空昏黄的光晕,那是几盏在风雨中挣扎的油纸夜明风灯发出的。
雨水砸在青石板路上,碎裂成浑浊的水花,又汇成一道道细流,蜿蜒着钻进街边石缝里。
空气又湿又冷,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陈年铁锈和劣质桐油混合的腥气。
陈记打铁铺那扇破旧的木门紧闭着,门板上刀砍斧凿的痕迹在灯影里显得格外狰狞。铺子门口那块被炭灰和铁渣染得黢黑、坑坑洼洼的空地,就是今晚的斗场。
空地两边,泾渭分明。
一边,是开元镖局的人,清一色深青色劲装,腰扎巴掌宽的板带,神情紧绷,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簇拥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形挺拔,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锦缎劲装,外面套着件半身精钢打造的细鳞软甲,甲片在昏黄的灯光下幽幽泛着冷光。
他手里提着一柄长剑,剑鞘华美,柄上缠着金丝。雨水顺着他年轻却紧绷的脸颊滑落,他微微昂着头,眼神里带着世家子弟固有的矜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就是开元镖局三少爷,朱少康。
另一边,是大刀门的人,粗布短打,大多敞着怀,露出或精壮或干瘦的胸膛,脸上刻着风霜和戾气。他们沉默地站着,像一群蓄势待发的饿狼,眼神凶狠地钉在对面镖局的人身上。
领头的是个精瘦的汉子,下颌线条硬得像块铁,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神阴沉锐利。
他便是大刀门门主,徐百九。
今晚,大刀门既分胜负,也决定出这条街的管理权花落谁手。
朝廷不准江湖帮派擅自私斗,只允许帮派通过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的三场比武来决定胜负。此前两场比武,两家皆打了个平手,因此今晚这场仗的胜负尤为重要。
此刻,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身旁阴影里那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年少身影。
丁修,一个在他多方明察暗访下,出身来历依然像一张白纸似的神秘少年。
这种神秘,让他很不喜欢。若非大刀门年轻一辈无人可用,而他又亲眼见识过少年的本事,他绝不会冒此风险,将大刀门的未来押注在此少年身上。
此刻,少年在徐百九的眼神示意下,缓缓走出。
他比朱少康矮了半头,身形也单薄得多。一件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完全长开的骨架,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却透着一种长期锤炼出的精悍。
雨水顺着他乌黑、湿透的乱发淌下,流过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在垂落的湿发缝隙里,亮得惊人。那不是朱少康那种少年意气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像深冬荒原上饿极了的野狼,幽幽地锁定了猎物。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样式再普通不过,像是铁匠铺里随手就能打出来的柴刀,刀身黝黑,只有刃口在灯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线令人心悸的寒芒。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雨声、远处隐约的更漏声,还有双方压抑的呼吸声,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
“少康。”开元镖局那边,一个面容方正、眼神沉凝的中年人沉声开口,是镖局的总镖头朱锦堂,“记住,以稳取胜。他根基不如你,耗也能耗死他。你的‘破浪剑’,讲究的是后发制人,连绵不绝,切记不可贪功冒进,被对方扰乱分寸。”
朱少康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雨丝让他精神一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压了下去,用力点了点头:“爹,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击败他的!”
另一边,徐百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钻进丁修的耳朵:“小子,记住我们的约定。这场赢了,这牌子就是你的敲门砖。输了……哼,你就烂在这五丈槐的臭水沟里。”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腰间,那里隐约可见一个硬物的轮廓,话音最后,透着阴冷的寒意。
丁修没说话,他甚至没有看徐百九一眼。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雨幕,越过朱少康那身刺眼的锦缎和精甲,似乎投向更遥远、更缥缈的所在——玄天圣地那笼罩在云雾里的山门轮廓,只有握刀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时辰到!”一个充当裁判的本地耆老,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当——!”
锣声刺破雨夜死寂的瞬间,朱少康动了。
他身形如离弦之箭,足尖在湿滑的石板上一蹬,整个人带起一道锐利的风声,直扑丁修。那柄装饰华美的长剑呛啷一声出鞘,剑光在雨幕中倏然亮起,如同暗夜里炸开的一道惨白闪电!剑尖剧烈嗡鸣,搅动着周遭密集的雨线,直刺丁修心口!正是开元镖局赖以成名的“破浪剑法”起手式——白虹贯日!剑势堂堂正正,迅疾无匹,带着一股名门正派特有的凛冽气势。
剑光及体,寒意刺骨!
丁修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没有退,反而在锣声余音未散的刹那,迎着那抹致命的剑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猛地向前一蹿!不是闪避,是硬生生的撞入!身体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地面,险之又险地让那刺向心口的一剑擦着他破烂衣衫的肩头掠过!
“嗤啦!”布帛撕裂声清晰刺耳。
冰冷的剑锋切开了肩头的布料,带起一串细小的血珠,混入雨水中。丁修甚至能感觉到剑刃刮过皮肉时那瞬间的冰凉触感和随之而来的锐痛。
朱少康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躲开他志在必得的一剑,剑势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就在这电光石火、朱少康剑势微滞的刹那,丁修动了!
他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借着前冲的势头,身体不可思议地一扭,整个人已悍然撞进朱少康剑势难及的中门!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一尺!丁修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惨白的脸,那双燃烧着死寂火焰的眼睛,猛地撞入朱少康的视野!
“死!”一声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沙哑低吼,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黝黑的柴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刁钻狠辣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撩朱少康持剑的右臂腋窝!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只有赤裸裸的狠毒,目标是人体最脆弱的连接处!
朱少康瞳孔骤缩!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和血腥味让他心脏猛地一抽!仓促间,他手腕急翻,长剑来不及回撤格挡,只能凭借本能,将灌注了炼体境全部力量的左臂狠狠下砸,手肘如铁锤般砸向丁修撩起的刀背!同时身体拼命向后急仰,试图拉开距离。
“砰!”
手肘与刀背猛烈撞击!沉闷的骨肉交击声在雨夜里异常清晰。
朱少康闷哼一声,手臂剧震,一股大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再次后仰。而丁修也被这股反震之力撞得手臂发麻,刀势被硬生生砸偏。撩向腋下要害的一刀,擦着朱少康精钢软甲的下缘掠过,只在冰冷的甲片上刮出一溜刺眼的火星!
火星迸溅的瞬间,丁修眼中没有丝毫错失目标的懊恼,只有更深的冰寒和疯狂!他借着朱少康后仰、重心不稳的瞬间,身体如附骨之疽般再次前压!握刀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抖,变撩为抹!黝黑的刀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闪电般抹向朱少康的咽喉!那里,没有精钢软甲的保护!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朱少康的喉咙!他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倒竖起来!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了他!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剑招章法,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持剑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抬,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刃横在自己咽喉之前!
“铮——!!!”
刺耳欲聋的金铁摩擦声撕裂雨幕!
黝黑的柴刀狠狠抹在朱少康仓促横挡的剑脊之上!火星如同爆开的烟花,在两人眼前疯狂迸射!巨大的力量透过剑身传来,朱少康只觉得手腕仿佛要被震断,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手臂流淌。他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脚下踉跄,蹬蹬蹬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踩出浑浊的水花,狼狈不堪。
丁修也被这剧烈的碰撞震得手臂酸麻,胸口气血翻腾。但他只是晃了一下,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退开的朱少康,里面没有挫败,只有一种更深的、令人胆寒的饥饿感。他没有追击,反而微微弓起腰背,像一头在观察猎物破绽的孤狼,粗重地喘息着,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急促喷出又消散。肩头被剑锋划破的伤口,此刻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温热的血混着冰雨,浸透了半边破烂的衣衫。
“嘶……”开元镖局那边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三少爷的华丽起手,竟被这泥腿子用如此凶险、如此不要命的方式化解,还差点被抹了脖子?
“好!”大刀门这边,压抑的低吼声却猛地爆发出来,带着嗜血的兴奋。徐百九紧抿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此时,朱少康已然稳住身形,脸色由之前的矜傲变得铁青,眼中充满了惊怒和后怕。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崩裂流血的虎口,又抬头死死盯住那个气息粗重、眼神却愈发凶狠的少年,耻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杂种!”朱少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变调。此刻,他爹的叮嘱已经完全被抛诸脑后,他猛地一振长剑,剑身嗡鸣,残留的雨水被震成细密的水雾,“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破浪’!”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动!这一次,剑势陡然一变!
不再是直来直去的突刺,朱少康脚下步伐变得迅疾而飘忽,围绕着丁修急速游走。长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光幕!剑光如潮,层层叠叠,仿佛永无止境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而来!破浪剑法——惊涛拍岸!
嗤!嗤!嗤!
剑刃切开雨幕,发出急促的破空声。密集的剑光瞬间将丁修的身影吞没!每一剑都指向丁修周身的要害:咽喉、心口、腰腹、关节!剑光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带着名门正派千锤百炼的精准和压迫感。
丁修瞬间陷入了绝对的被动!
境界的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朱少康似乎是炼体巅峰境,无论是体魄还是气息,都要更为深厚悠长,得以支撑着这连绵不绝的剑势。另外,家传精妙的步法配合着剑招,让他始终占据着主动和距离的优势。
黝黑的柴刀在丁修手中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拼命地格挡、招架。刀剑相击的爆响如同疾风骤雨,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
“叮!当!铮!锵!”
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刺目的火星在雨水中炸开!每一次格挡,都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刀身狠狠撞在丁修的手臂和胸膛上!
丁修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这连绵不绝的剑势冲击得左支右绌,摇摇欲坠。他只能凭借野兽般的直觉和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本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做出反应。
嗤啦!又是一道剑光掠过,丁修竭力侧身,冰冷的剑锋依旧在他左臂外侧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丁修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一颤,脚下步伐顿时乱了半分。
朱少康眼中厉芒爆闪!就是现在!
“怒海分波!”他一声暴喝,不再隐藏,炼体巅峰境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臂!原本连绵的剑势陡然一收,随即以石破天惊之势爆发!长剑高高扬起,带着劈山断岳般的恐怖威势,撕裂雨幕,发出尖锐到极致的厉啸,朝着丁修因为受伤而迟滞的头顶,悍然劈落!
这一剑,凝聚了朱少康所有的力量、愤怒和杀意!剑锋未至,那凌厉无匹的剑气已压得丁修呼吸一窒,脚下的积水都被无形的压力迫开一圈涟漪!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重地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丁修眼中那死寂的火焰猛地爆燃!那是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退无可退的疯狂!他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观战者头皮炸裂的动作!
他没有试图举刀格挡那足以断金裂石的一剑!
他反而迎着那劈落的剑锋,将全身的力量,连同身体的重量,以一种彻底放弃防御、完全同归于尽的姿态,狠狠地向前撞去!撞向朱少康的怀中!
“噗——!”
利器刺穿血肉、摩擦骨骼的恐怖声响,清晰地盖过了雨声!
朱少康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志在必得的一剑,结结实实地劈中了目标!但,并非丁修的头颅!
在丁修悍然前撞的刹那,他微微侧了一下身体。那本该将他头颅劈开的一剑,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劈进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
剑锋势如破竹地切开皮肉,斩断肌理,然后重重地砍在了坚硬的肩胛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裂声!
“咔嚓!”
丁修的身体如遭重锤猛击,剧烈地一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恐怖的伤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体,混着冰冷的雨水,在他脚下迅速积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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