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何羡仙途 > 第二十九章:誓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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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云瀚被这波澜的情感所浸透,妹妹滚烫的泪水和决离般的拥抱,好似带着千钧之力,在他心头激起千层浪,仿佛瞬间抽干了四周的空气,那些一路反复推敲、试图抚慰的理性言语,在此刻纯粹而汹涌的情感浪潮前,如沙堡般轻易崩解、无声湮灭。记忆的碎片疯狂倒溯——她蹒跚扑来的清脆笑声,病榻前熬药被烟熏红的脸庞,受委屈时攥紧他衣角的小声啜泣,春日追着她裙裾飞扬的阳光……每一点微光都清晰得刺眼,灼烧着共同走过的岁月年轮。

    就在他喉头哽咽,言语即将冲破禁锢的瞬间——怀里的云儿,仿佛耗尽了全部挣扎的气力,缓缓仰起了脸。泪水仍旧在她清瘦的颊上奔流,冲刷出晶亮的河床,可她的唇边,竟固执地、艰难地向上牵引起一道弧线。那笑容在泪水中摇摇欲坠,却硬生生撑起一片坚韧:

    “哥……好了……”她急促地抽噎一声,胡乱用袖子擦了脸,反添几道污痕,显出几分脆弱的倔强。“说出来……心里憋着的沉东西,好像……能吐掉一些……”她目光灼灼地锁住他,澄澈如溪水冲刷过的石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平静,“不用劝我了,哥。我懂。”眼底深处,分明有尖锐的痛楚如针般刺过,却又被她狠狠压下,语气竟出奇地通透,“要是……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某种苦涩深深吸入肺腑,“你遇见了一个人……让你觉得踏实安稳,心无旁骛,想把所有冷暖都同她诉尽……”她顿了顿,声音里那丝细微的颤音暴露了心绪,“那你就……好好地带她回来。带到我眼前。清清楚楚地说:‘云儿,瞧仔细,这就是我要娶过门的人。’”那个“娶”字划过空气,她眼睫猛地一颤,随即眼神却更亮,燃着某种认命的释然,“我保证……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只要……”声音陡然轻柔,透着小心翼翼的祈求,“只要你还记得……记得在这人海茫茫,还有个叫云儿的傻妹妹在……只要你心底……给那个小时候总爱追着你脚后跟跑、挂着鼻涕的小丫头……留一点……一丁点地方就好……”泪水重新盈满眼眶,却折射出异常清亮的光泽,“若我只能是天边的一颗星星……那我定要做你偶尔仰望时,第一眼就能寻见、能记住、觉得最熟悉、最明亮的那一颗!”

    徐云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覆盖寒霜的手狠狠攥住、揉捏!那言辞间蕴含的痛楚、深情、绝望以及绝望之上的孤勇,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他意识深处炸开!所有的矜持、顾虑、少年人努力维持的沉稳,在这份纯粹无匹的情感面前,瞬间粉碎!他望着那张涕泪横流却因执拗的目光而光华灼灼的小脸,望着那双被泪水洗得无比明净、盛满星辰大海的眼眸——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奔腾汹涌的滚烫洪流,咆哮着冲垮了所有堤防!

    思考早已离他远去!

    他几乎是蛮横地收紧双臂!那份力量远超过云儿之前的冲撞!似要将所有可能的距离瞬间碾平!将她全然包裹进自己所能及的全部庇护!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重剑骤然嗡鸣,斩开了所有迷障:

    “没有这种‘要是’!永远不会有!”字字铿锵,不容置疑!“听好,云儿!血脉至亲终有一别。可你与我——”他稍稍退开身,双手带着磐石般的沉稳和难以言喻的珍重,稳稳捧住她冰凉沾湿的脸颊。指腹温暖而坚定,一点点,极其专注地揩去那些泪痕,像是在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我们是从一颗种子裂开长出来的两棵树!命里注定要肩并肩扎根,枝叶交错着生长,一起顶住所有的风雨寒霜!直到枝叶枯黄,直到最后一口生气耗尽!这不是期盼,是写在我们骨血里的印记!”

    他深邃的目光如锁链般扣住她的双眼,要将这铁则熔铸进她的骨髓:“哥从未离开你身边!只是换了个站立的姿势罢了!”他声音陡然拔高,蕴藏着开辟新天地的力量,“你抬头看那白昼!日光是我凝望你的眼!你夜晚看那天河!最璀璨的那片星河,是我灼灼燃烧的挂牵!”他目光灼热如熔岩,“你今日字字句句,我都刻在心头!云儿,你看!”他猛地抬手指向车窗外那轮蓬勃欲出、光芒万丈的朝阳,“这条路还长得很!别回头,别迟疑!你在天云城潜心医道,我在天云宗叩问长生!各自扎根,各自拼命向上!终有一日——”他声音如锤击鼓,“你会看见!我们深埋地底的根脉必会穿破万水千山,紧密相缠!我们伸向苍穹的枝叶必会刺破层云,紧紧相握!聚成一株足以抵御岁月风雷的苍劲巨树!哥在此立誓!身魂为证!”

    这斩钉截铁的誓言,这目光中燃烧的沉甸力量,终于彻底焚尽了云儿眼底最后一丝阴霾与惶恐。连日积累的忧惧和此刻撕心裂肺的离别,骤然化作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洪流,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在哥哥那仿佛蕴含着无尽能量的目光注视下,一种深沉的、尘埃落定般的安心感,如同最温暖的棉被,将她全身覆盖。那浓重到极致的睡意,再也无从抵抗。

    她像一艘历经风浪、终于驶入无波港湾的小船,在坚实的依靠中放开了所有紧张的缆绳。身子软软一倾,本能驱使着她,无限信赖、无比安然地将温热的额头,沉沉地抵回那熟悉如山岩般的臂膀。深深地、悠长地,呼吸了一口他身上那种混合着阳光、汗水与尘土的独特气息——这是刻入灵魂的印记,是哥哥的味道——眼睫如倦鸟归巢,轻轻阖上。在触碰他衣襟的瞬间,便坠入了无梦的、深沉的平静之渊。

    车前,一直竖耳倾听的徐安,布满风霜的脸上无波无澜。车厢内那场浩大的情感风暴,从惊涛骇浪到最后的涓涓细流般沉静的呼吸,都落在他历尽世情的耳中。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稳了稳缰绳,微一振腕。老马甩了甩头,喷出温热的气息,迈出了沉稳的步子。

    “吱呀——吱呀——”,车轮碾过湿润泥土的声音,沉稳而恒久,如同大地深厚的心跳,穿透越来越明亮的晨曦薄雾,坚定地驶向那座在地平线上逐渐清晰、轮廓巍峨的城池。

    车内,徐云瀚的肩头再次承托起那份带着泪痕的、微沉的重量。他微侧过头,金色的晨光从竹帘缝隙流淌进来,勾勒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也照亮了云儿沉睡中犹带泪痕、却格外平和的眉眼。那凝固的泪痕,如同干涸的银色河流印记。一种复杂到难以名状的情绪——锥心的疼惜、磐石般的守护、如山重诺的郑重,以及深植于骨血、唯有彼此才懂得的共命之感——在他胸中激荡沉淀,最终化为眼底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如深潭般的静默温柔。他再次抬手,指尖带着最微小的气流拂过般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抹去她脸上残余的点点湿润。

    许久,一声低沉至极、仿佛裹挟了所有重量与柔情的叹息,自徐安唇边悄然逸出,无声地融入这被晨光、泪水与誓言浸透的狭小空间:

    “……还是这么离不开哥哥啊……傻丫头……”

    马车依旧前行。碾碎草叶上的朝露,驶向那座在万丈晨光中等待离别的雄城。那铺天盖地的光,仿佛也感知到了这方寸之地里流淌的、几乎凝成实体的守护之链,变得无限柔和温软,如同天垂的素纱,无声地、缠绵地笼罩着这一双身影,和那终将分岔却又命脉永系的前路。光与影在他们身上交织,在行进的车厢里,绘就了一幅关于血脉牵绊的、永恒沉静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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