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啥熊瞎子?”那汉子一脖子青筋。“熊瞎子哪有那身金黄的毛!那眼睛,一照过来,人骨头都发酥!一张嘴,那腥风……嗬,能把人吹个跟头!”
话传话,就像往水里扔石头,一圈一圈的波纹就荡开了。
起初是县城里那些二流子当笑话听,听多了,咂摸咂摸味儿,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几个人吓破胆的样子,不像装的。
风,就这么慢悠悠地,吹回了靠山屯。
先是零星的,后来,就变成了家家户户炕头上的悄悄话。
之前那些关于“大脚印子”、“半夜里闷雷似的吼声”的闲扯,这会儿全被人从记忆里翻了出来。
再一琢磨,林东。
这小子在那场围攻里,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事儿,本身就透着一股子邪性。
“我跟你们讲,那林家小子,不对劲。”
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一个老头用烟袋锅子敲着鞋底的泥,压低了嗓门。
“他一进山,山里就没消停过。怕不是……他能跟山里的东西说上话?”
“八成是。不然那畜生凭啥不动他,专撵别人?”
天刚擦黑,家家户户的门闩就插得死死的,院子里的鸡鸭都比平时安静。
半夜里哪家狗叫唤一声,半个村子的人都得在被窝里竖起耳朵,心提到嗓子眼。
小孩子晚上哭闹不睡,妈妈的就吓唬:“再哭!再哭黑风岭的山神爷就下来叼你了!”
孩子立马噤声,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往窗外黑漆漆的山影里瞅。
“靠山屯那边,出了活的老虎!”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外面,比公社的广播传得还快。
一些城里吃饱了撑的,或是自诩为“搞学问”、“搞创作”的文化人,耳朵尖得很。
没过几天,村里就来了陌生面孔。
一个穿着四个兜的牛仔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脖子上挂着个黑乎乎的“海鸥”相机。
对着黑风岭的方向比比划划,嘴里念叨着什么“珍贵影像资料”。
还有人开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在村口扬起一片尘土,
下来几个穿着皮夹克的人,挨家挨户地打听,说是林业站的,来“考察生态”。
林东站在自家院里,看着那辆吉普车开走后留下的两道车辙,心里那块石头,又沉了几分。
堵,是堵不住了。这口子一开,只会越撕越大。
他找到狩猎队那几个信得过的老叔、大哥,没多说,就一句话:
“最近山里不太平,外人也多,咱们得把黑风岭那一片看得紧点,别让人瞎闯,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老爷们儿不问为啥,就闷头抽烟,最后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摁,算应下了。
他们看着林东长大的,这孩子不说,就有不说的道理。
转过头,林东又找到白雪。
“小雪,帮我个忙。你不是会画画吗?画几张山神爷的像,就照着老辈人讲的那么画,越威风越神秘越好。”
他没解释,白雪也没问。她只是看着林东眼睛里的血丝,点了点头。
风是拦不住的,话是堵不住的。
黑风岭深处有“大家伙”的说法,传的越来越广。
林东晓得,这事光靠他跟白雪两张嘴,堵不住。
屯里人多嘴杂,外头人耳朵尖,一传十、十传百,早晚得传到不该听见的人耳朵里。
夜里,林东一个人猫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
他面前摊着张纸,上面用铅笔写了几个名字,有的又被重重地划掉了。
纸上,最后剩下几个名字。
李长山,老村长的腰板这两年是不如从前硬朗了,
可他在靠山屯这片土里,就是那棵最老、根扎得最深的树。有他在,人心就散不了。
王大壮,狩猎队的成员,天天跟山林打交道,手上的老茧比脚底的皮还厚。
话不多,心实诚,嘴像焊死了一样牢。山里的事,没人比他更懂分寸。
还有王小虎他们几个小子。跟着自己出去闯过,见过外头的世界,也挨过饿、分过钱。
脑子活,最关键的是,他们信他,信得有点傻气。
最后,林东的笔尖在“李晓梅”三个字上停了很久。
城里来的女医生,有文化,懂科学。
她就像一颗落在屯子里的新钉子,跟这片老木头还不能说完全长到一块儿去。
可林东觉得,这人眼睛正,心里有杆秤。
有些事,兴许她那套“科学”,能派上用场。
人,是林东挨家挨户,趁着夜色亲自去请的。
没说开会,只说有要紧事商量。
李长山披着件旧棉袄,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来的。
王大壮进屋时,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山风的生冷气。
王小虎几个年轻人,则是显得有些兴奋又忐忑,搓着手,挤眉弄眼。
李晓梅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手里还提着个药箱,显然是刚从谁家回来。
她一进门,看着这阵仗,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没多问,就在角落找了个凳子安静坐下。
村委会这间小屋,门窗一关,空气就像凝住了。
一盏15瓦的灯泡吊在屋顶,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沟壑分明。
谁也不说话,只听见李长山抽旱烟的“吧嗒”声和王大壮沉重的呼吸声。
林东站起来,把门又掖了掖,还把窗帘的缝隙给捏严实了。
“各位叔伯兄弟,还有李医生,”
“今晚叫大伙儿来,是有件……能捅破天的大事,想跟大家伙儿交个底。”
屋里一下就静得吓人,连那“吧嗒”声都停了。
李长山的烟杆停在嘴边,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林东,像是在审一件陈年旧案。
林东没绕弯子,他知道跟这些实在人说话,就得把话往实里栽。
他没提什么“驯养老虎”,他把在山里头发生的事,捡能说的、人能信的,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他说,黑风岭深处,住着一头“山神爷”。
不是庙里画的,是活的,喘气的。
体格子比屯里最肥的牛还要大几圈,吼一嗓子,松针都往下掉。通人性,有灵性。
他说,自己碰巧救过那“山神爷”一回,给它解过套子。
从那以后,这大家伙就像认准了他,不远不近地护着。
上次在镇上碰见的那伙歹人,就是它给惊走的,不然自己这条命,早扔那儿了。
林东讲得不快,甚至有些磕巴。
他把山里那些没法解释的脚印、吼声,还有自己几次化险为夷的经历,都串在了这头“山神爷”身上。
话说完,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是王大壮先开的口,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发涩:
“东子……你说的,是……是活物?”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