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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十五年?!好!好一个洪武三十五年!!”她猛地抬手,指向那鲜红的年份,指尖因愤怒而剧烈抖动,“那我儿朱标呢?!我的标儿!他明明……明明是在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薨逝于东宫!就在这座皇城里!!!”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猛地转向虚空,仿佛要穿透时空,直接刺向那个未来端坐书案前的儿子朱棣:
“朱棣!在你的‘洪武三十五年’里,我的标儿……他算什么?!他难道……难道还要在他父皇‘驾崩’前整整十年,就‘死’了吗?!啊?!你告诉我!!”
马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凄厉,“你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为了你那颗坐不稳龙椅的心!你就要让你的大哥……让你那英年早逝、尸骨未寒的大哥……在他的父亲‘驾崩’之前,就先‘死’上十年?!让他在地下都不得安宁?!让他……让他死不瞑目吗?!!”
最后一句“死不瞑目”,如同杜鹃啼血,带着一个母亲痛失爱子又被无情践踏的巨大悲恸,狠狠撕裂了大殿的死寂!
巨大的悲伤和荒谬绝伦的愤怒,让这位一生坚强的女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却倔强地没有倒下,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悲愤火焰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着那片篡改历史的天空!
整个奉天殿,彻底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死寂。一边是帝王被戳穿伪饰后的狂暴羞怒,一边是母亲被践踏丧子之痛后的泣血控诉。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将殿内每一个人的灵魂都碾压得粉碎。
魏国公徐达紧闭双眼,曹国公李文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宋国公冯胜的胡须在剧烈颤抖,永昌侯蓝玉更是脸色惨白如鬼,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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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内,帝后的雷霆之怒如同实质的风暴在梁柱间冲撞回旋,压得群臣几乎抬不起头。而在大殿最幽暗的角落,那方专供史官秉笔的小案,此刻却成了风暴眼中一片死寂的坟场。
烛火昏黄,跳跃不定,将几位史官惨白如纸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为首的老史官姓陈,须发皆白,在翰林院修了半辈子史,以“董狐直笔”自勉。此刻,他那双枯瘦、曾无数次稳健落笔的手,却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饱蘸浓墨的紫毫笔悬在雪白的宣纸上方,墨汁积聚,饱满欲滴,却迟迟无法落下。
天幕上,那代表煌煌正史的《太祖实录》旧档在烈焰中扭曲、卷曲、化作飞灰的画面,一遍遍在他浑浊的眼中重放。朱红的“洪武三十五年”几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他的脑海,灼烧着他毕生信奉的“直笔”信条。
“史…史者,国之鉴也…当…当直书其事,不隐恶,不虚美……”老史官陈翰林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断续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他想写下今日所见——天幕曝永乐帝篡改实录,洪武三十五年之谬。这是史官的职责!是他存在的意义!
可笔尖刚刚触及纸面,写出“天幕”二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未来的帝王,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抹去四年光阴,焚毁无数记载!
那么今日他这如实写下的“忤逆”之言,又会给自身、给家族、给这纸笔带来何等灭顶之灾?朱棣那把烧书的火,仿佛已经提前燎到了他的眉睫!
“不…不能……”恐惧压垮了脊梁。他想搁笔,想合上这沾满不祥的纸页。可史官的良知又在疯狂撕扯着他的心!
“啊——!”
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喉咙深处挤出!陈翰林枯瘦的手猛地一抖,失控的力道瞬间传递到笔杆!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根陪伴他数十载、浸润过无数史稿的紫毫笔,竟被他硬生生捏断了笔杆!锋利的断茬刺破了他布满老茧的虎口,鲜血瞬间涌出,混同着饱胀的墨汁,顺着断笔淋漓而下!
“啪嗒!啪嗒!啪嗒——!”
浓黑粘稠的墨汁混合着刺目的鲜血,如同绝望的泪,如同被玷污的史魂,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案上摊开的稿纸上!瞬间洇开大片大片污浊的、令人作呕的黑红!将他刚刚写下的“天幕”二字彻底吞噬、污染,也彻底淹没了那张象征着历史清白的纸页。
陈翰林整个人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那一片狼藉的黑红,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又茫然地抬头望向虚空,望向天幕上那仍在烈焰中化为虚无的“建文四年”。浑浊的老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滚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史…史笔……”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如同濒死的风箱,“刀…刀在…在…谁手?实录…后世…后世…谁…谁还敢信…信这…洪武…三十五年…啊……”
最后一声悠长、扭曲的哀叹,带着信仰彻底崩塌的腐臭气息,消散在殿内死寂的空气中。他佝偻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昏死过去。案上,那团被血墨污透的纸,如同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疤。
与此同时,应天城北,燕王府。
暮色四合,将空旷的庭院染成一片凄冷的铁灰色。年仅二十一岁的朱棣,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天幕上那支属于“未来自己”的朱笔,那力透纸背的“洪武三十五年”,如同淬毒的箭矢,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没有义愤填膺,没有血脉贲张。只有一股冰冷、粘稠、带着铁锈腥味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冻得僵硬!那支篡改历史的朱笔,仿佛不是握在未来的朱棣手中,而是握在他自己此刻的掌心,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呃…嗬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挺拔的身形猛地佝偻下去,仿佛被无形的万钧重担压垮。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几步,“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在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坚硬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却远不及心底那撕裂般的痛楚。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十指如同铁钩般深深插入发髻,用力地抓挠着,仿佛要将那植入脑海的、属于“永乐皇帝”的“罪行”和随之而来的滔天骂名,连同头皮一起撕扯下来!指甲划过额头,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允炆…允炆…”他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深入骨髓的苦涩,“削藩…削藩…削得好啊…削得干净!削得…连条狗洞都不给留!”
眼前仿佛又闪过湘王府冲天的烈焰,闪过那些被废为庶人、圈禁至死的兄弟们的惨状。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你若…若肯留一线…哪怕…哪怕只是虚与委蛇…假惺惺地……做个…做个富贵闲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天幕上那刺眼的“洪武三十五年”,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四叔…四叔又何至于…何至于被逼到…举起靖难旗…背上这…这篡改青史、欺天灭祖的…万世…骂名?!”
“万世…骂名…”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秤砣,沉沉压在他的舌根,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天幕上那支朱笔涂抹的仿佛不是史书,而是他朱棣整个未来的灵魂,将其染得漆黑污浊,永世不得翻身!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他猛地俯身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衫。疲惫,一种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将他紧紧缠绕,拖向无底的深渊。
庭院里,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年轻的燕王朱棣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体因寒冷和绝望而微微颤抖,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荒野、遍体鳞伤的幼兽。
那未来象征着九五至尊、无上荣光的龙椅,此刻在他模糊的泪眼中,却扭曲成一张巨大、冰冷、布满荆棘和污秽的刑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沉沉地压在他二十一岁的、尚未真正经历过风雨的肩头。
“累…太累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铁锈般血腥味的叹息,终于从他痉挛的喉咙里溢出,破碎在燕王府死寂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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