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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嵘指腹无意识地抚过画中人的唇,低声喃喃:“你这样的瓷人儿,就该锁在锦盒里…”画中的眉眼一瞬便与记忆重叠。

    “少爷,老爷请您去正厅议事。”

    门外的家丁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福嵘应了声,将画轴仔细卷好锁入锦盒里,随人前往。

    正厅内,礼盒堆积如山,几乎无处落脚。魏淑芬满面喜色招手:“嵘哥儿,快来坐!”

    福嵘落座后,福昌盛递过一张清单:“王府井最旺的五间铺面,成贤街三所别院,都添进你聘礼单子。看看,还缺什么?”

    福嵘接过扫了一眼,除了田地铺契,多是翡翠珠玉、金银首饰。他将清单放回案上,拂了拂袖:“父亲、母亲,我与嫣嫣的婚事尚未落定,此时议聘礼,是否早了些?”

    福昌盛一想起庆元春那位就头疼,只想快刀斩乱麻。他瞟了魏淑芬一眼,神色不容置疑:“我与你母亲,还有你陶伯父、伯母,早商议定了。明日拜年,一并下聘。”

    “下聘?!”福嵘愕然,“父亲、母亲,这等大事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我与嫣嫣之事,何必急在这一时?好歹等…等瑾琛哥回来……”话出口,他自己也觉茫然。平津两地,除了那些遗老,似乎再无比嫣嫣更合适。论家世才情,便是与男子相比,她也属拔尖。

    福昌盛深知儿子心思,却一刻也不愿再拖:“小年便给琛哥儿发了电报,按行程早该抵京。明日定亲,再择吉日完婚!”他斩钉截铁。

    魏淑芬吃了一惊,觉得父子俩今日古怪。她虽盼着早日喝儿媳茶,却又怕仓促委屈了人家:“老爷,定了亲就好,婚礼还得……”

    福昌盛打断她:“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转向儿子时,语气稍缓:“近来京中难民多,婚事不宜张扬,免得招眼。聘礼上我们多给些,你看如何?”

    父亲鬓角新添的银丝刺入福嵘眼中,他心头微涩,早晚要娶,何必再违逆?勉强点头:“听父亲的。”随即重新拿起清单,划掉几样俗物,添了几样雅致器物,又将天津英租界一栋洋房别墅添了上去。

    福昌盛接过细看,满意颔首:“还是你周全。亲家日后去天津,也方便些。”

    与此同时,陶家公馆内也一片忙碌。于静秋坐在女儿房中,木梳滑过她如瀑青丝,眼中眷恋深深:“一转眼,我的嫣儿都要出嫁了…妈妈好久没给你梳头了。”

    陶嫣然侧身,见母亲眉间隐有愁绪,亲昵挽住她胳膊:“妈妈,您有心事?”

    于静秋嘴角浮起笑意,指尖轻抚女儿脸颊:“家里好着呢。就是想到你要嫁人,心里…空落落的。”

    提及嫁人,陶嫣然脸颊飞红,羞涩垂首:“妈妈若舍不得,嫣儿就不嫁,一辈子陪着您…”

    于静秋看着口是心非的女儿,眼中波光潋滟:“你福叔叔派人来说,明日即是拜年也是提亲,再议定个吉日,就在这两月里…把喜事办了。”

    “啊?这般快!”陶嫣然轻呼,惊喜中带着慌乱。提亲她是知道的,至于两月内成婚……那自己憧憬已久的盛大婚礼恐难周全,一丝失落掠过眼底。

    “妈妈也觉仓促,委屈你了。”于静秋心疼地抚她发顶,“你爸爸一听,立时便出去给你张罗嫁妆了。嫣儿若不愿,明日妈妈就去说,另择吉日!绝不委屈我家宝贝。”

    陶嫣然连忙起身摆手:“妈妈别!就…就依嵘哥哥的意思,我都听他的。”在她心中,那场幻想过无数次的婚礼,比起能与福嵘相守一生,顿失颜色。只要是他,其他皆可抛却。她笃信,这世间再无人能像他那样,能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成为此生无可替代。

    于静秋放下梳子,拉女儿坐下,满眼慈爱不舍:“爸妈商量了,正大银行一成股份给你压箱底。家里十六间铺子,待会儿你去挑几间合意的。城郊那座庄园,也给你。”声音渐哽,“时间紧,虽说从前也备下了不少,只是…妈妈想给你更周全的……”

    陶嫣然眼眶一热,靠上母亲怀里:“妈妈,你们给的…已是最好。”

    傍晚,陶沛德回到家中,见母女俩眼圈红肿,心急如焚:“这是怎么了?我才出去一会儿!”

    于静秋刚张嘴,泪水又涌出:“沛德,我舍不得女儿。”

    “哎哟!可吓死我了!”陶沛德忙上前拥住妻子,温声安慰,“好了好了,莫哭。嫣儿又不是嫁到天边去!同福家就隔几条街,你想她了,随时叫小两口回来住!这有何难?”

    “可一想到女儿要出门子,我这心就…就揪得慌…”于静秋抽抽搭搭地说。

    “瞧瞧,跟个孩子似的,在女儿跟前哭鼻子,羞不羞?”陶沛德打趣着,自己眼眶也红了。这小女儿是他心尖肉,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己还没疼够呢,就要……

    陶嫣然上前,双臂环住父母,带着哭腔:“爸、妈,我和嵘哥哥定会常回来看你们!”

    陶沛德别过脸,悄悄抹去眼角湿意,强笑道:“再哭,明日眼睛肿成核桃,可要变丑八怪咯!”

    “丑”字果然奏效,母女俩立刻止住了泪水。

    随后,陶沛德带着她们下楼,去看自己一下午的“战绩”。

    一下楼,母女俩瞬间愣住。只见满屋子站满了人,个个手中捧着箱子、礼盒,琳琅满目。

    陶沛德兴致勃勃:“我把北平城叫得上名号的首饰铺掌柜都请来了!嫣儿,尽管挑!喜欢的留下,不中意的让他们带走。”又指向偏厅候着的几人,“那是绸缎庄的,带来了最新料子,你去瞧瞧,拣些心仪的做多些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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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八年,正月初一

    大街上热闹非凡,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锣鼓声震彻云天。穿着崭新衣裳的孩童们三五成群,在大街小巷间追逐嬉闹,为新年增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息。

    穿虎头鞋的男娃用冻萝卜似的手指戳向同伴:“财神爷,打南来,反穿着棉袄,踢拉着鞋,接!”

    梳羊角辫的女娃脆声应和:“兜里的元宝砸您脑门尖,叮铃咚隆地响……”

    不知哪个小孩率先喊了一嗓子:“瞧,那儿有人发糖果,还有红鸡蛋!”一群孩童的毽子“噼啪”砸落在石板,孩童们如炸窝的麻雀,呼啦啦涌向车队。

    张狗儿反手抽出铜钹猛敲:“退!退三步!退!”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向他摊出小手掌。

    欧国维领着婢女家丁,提着食篮守在提亲队伍首尾。遇孩童递糖蛋,逢说吉祥话的妇人老翁也送上一份。这支披红挂彩的长龙,成了大年初一最热闹的街景。

    突然,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冲出,拦在车前!家丁们迅疾抄起预备好的棍棒,将抬礼挑担的伙计护得铁桶一般。福昌盛早有预料,今日倾尽府中家丁护院、伙计押送。

    难民见这上百人的队伍严阵以待,气焰顿消,却又不甘离去,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片刻,福昌盛摇下车窗,对不远处的管家道:“国维,拿些吃食银钱,赶紧打发走,莫误吉时。”

    “欸!”欧国维高声应着,引着难民远离车队,“列位乡亲赶巧!今儿双喜临门!”食篮盖猛一掀开,红枣雨砸向人群,“接稳红蛋、糖果!铜元管够!”

    舞龙锣鼓趁着这个空档,快速钻过人群裂隙,六十八台聘礼碾着满地碎蛋壳向前蠕动。

    春荼本是出来采买年货的,被热闹吸引着凑近。

    张狗儿递给她红蛋、铜元。她乖巧道:“祝少爷新夫人白头偕老!”

    老徐笑道:“承姑娘吉言!狗儿,再给个红封!”

    春荼忙摆手:“钱不要,多给个蛋行不?”

    “姑娘,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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