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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春荼逛到下午才回庆元春,她拎着两碗打卤面跨进苏小乔房间时,正瞧见苏小乔在叠衣服,开口问道:“拾掇得咋样了?”“就几件贴身衣裳,没啥要收拾的。”苏小乔拍了拍那紫檀衣笼,“这稀罕物我带不走,归你了。”
春荼放下食物,点头说:“先垫口热乎的,待会我帮你。”见苏小乔盯着面条发怔,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红鸡蛋,“跑遍三条街都没寻着团圆,应个意头。”
苏小乔笑着接过:“都要天各一方的人,吃这个…倒是扎心。”
“今儿东长安街那定亲阵仗,才叫扎心窝子!”春荼突然倾身凑近,唾沫横飞着比划,“六十八台朱漆礼箱压得扁担都弯了!银子满街撒,红蛋、枣子、糖块,伸手就有……”
她啧啧连声,“听说是啥盐行的福少爷定亲!哎呦喂,那气派!真真是…时也,命也!”
苏小乔剥蛋壳地手指蓦然僵住:“昌盛盐行?”
“对对对!你一说我就勾起来了,不过主人家在黑壳子车里瞧不真切脸……”
春荼话未说完,苏小乔已将剥得光润的鸡蛋放进她碗里。
“团圆得成双吃。”苏小乔低头搅动着面条,热气晕湿了她睫毛,“愿你和老穆…白头偕老。”
一提到老穆,春荼耳根都红了。
两人闲话至傍晚。冯虎踹门进来时,春荼正笑得花枝乱颤。他邪火莫名窜起,抡圆胳膊,照着她后脑勺就是一抽!银簪“当啷”砸落在炕沿。
“他妈的!闲出屁了是吧?!”又指她鼻子骂:“天都擦黑了!还不滚下去揽客?!
春荼是租契,与他本就是合伙关系。心头火起,捡起簪子就梗着脖吼:“揽不揽客轮得着你管?老娘今儿歇……”后半句话被冯虎吃人眼神瞪了回去。
下楼时,她狠狠抹了把泪。真他妈见鬼了!
苏小乔同样被吓得不敢吱声,默默把碎发别到耳后。冯虎转头剜了她一眼:“有贵客,三倍价,还不赶紧拾掇一下。”
康子良扛着麻袋进来时,苏小乔正收拾着桌上残羹。他“咚”地撂下麻袋,从里头掏出绿豆糕、糖酥饼……撒了半桌:“给、给姑娘…拜年…”
见他手脚不知往哪放,苏小乔拍拍炕沿:“坐吧。”
康子良双脚并拢,双手搭放在大腿上,坐得板正。
“大年初一的,你不用在家陪妻儿么?”
“未…未成家!”康子良紧张站起,一脚踩中麻袋,又慌忙俯身去掏摸,见画轴完好才松了口气,双手捧上如献珍宝:“上回缺的那抹丁香色已补全…牡丹姑娘,您过目。”
苏小乔接过画,缓缓展开。指甲划过画中人入木三分的眉眼,终是嗤笑出声。自那夜起,他便音信全无。什么江南烟雨长相忆,不过是鬼话连篇。左右过几日也是要走的人,再见…再见不过是说几句告辞的话语,罢了,不见也好。
康子良嗫嚅着说还欠一幅。
她摇头:“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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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的香港
雷霸天的另一副官胡彪,坐了几日的船终于抵达香港。刚下船就被晌午的日头晒得发晕,他抬手抹了把脖颈的油汗,龇牙咧嘴地骂出一口半咸淡的粤语:“丢那妈,搵个戏子都要老子亲自出马。”(粤)
一行马弁拖着影子跟在后头,一拐过荷李活道,就见一间气派的岭南大宅。滴水檐下的两尊石狮子爪间嵌着前清铜钱。
胡彪眯眼打量着门楣上的“梁庐”鎏金匾额。
“彪哥,呢个梁徽生听讲喺省港第一武生...”手下话音未落,胡彪抬脚便踏在石墩上:“叩门!要似张大帅点兵咁架势!”(粤)
“嘭!嘭!嘭!”铜环三急两缓的叩门声,正是梨园最忌讳的“催命鼓”。
老仆刚打开条门缝,胡彪腰间的勃朗宁已亮在眼前:“阿叔,北平嘅雷大帅想请梁老板过府食大茶饭!”他生硬的粤语夹着京片子尾音,“车马费够买你成个红船班!”(粤)
随后,胡彪带着一众手下,浩浩荡荡穿廊过厅。
酸枝木八仙桌上,潮州朱泥壶正吐着白烟。梁徽生广袖垂落如戏台帷幕,“胡长官请赏面,饮杯鹤山古劳银针。”(粤)
胡彪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直奔正题:“雷大帅喺八大胡同摆堂会,缺个压轴老倌!”他突然前倾,眼里闪着寒光,“听闻梁老板嘅《金印定山河》,连张胡子嘅五姨太都听到甩晒耳钉!”(粤)
“胡长官可知,梨园规矩——”梁徽生屈指轻叩茶船,“有五不做、三不唱:庙破不唱神戏,馆杂不唱文戏,师殁不唱武戏……” (粤)
话未说完,胡彪蒲扇大的巴掌拍裂茶托:“你敢不唱?!”
后头十二杆毛瑟M1898“咔咔”上膛,满墙戏服蟒袍无风自动。
梁徽生霍然起身,反手抽出架上红缨枪,枪尖直指胡彪:“民国六年,陈济光嘅兵抬机关枪对住太平戏院,我梁徽生都未惊过!”他忽地扎个“金鸡独立”,月白长衫纹丝不动:“我师父系咁教落:武生卸甲,红船沉沙!”(粤)
胡彪的京腔彻底炸了:“甭他妈拽戏文!两日后太古码头,”他咬紧牙槽切回粤语:“带齐你锣鼓镲,少个钹都烧你戏箱!”(粤)
起身时,皮鞋尖狠狠碾碎地上烟蒂,“来迟一刻钟,老子让你红船班当场变妓寨!”
暮色浸透香江时,梁徽生在关帝像前焚了三炷线香。老仆阿祥捧着红船契书的手直颤:“班主,真系要破「三不唱」嘅祖训?”(粤)
“当年三十六个师兄弟顶住烧塌嘅台板,师父佢老人家……”梁徽生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契书“永不离埠”的朱印上,如落血泪,“阿祥,拎我套文武大靠来!”他忽然抄起青龙刀劈断供桌一角,咬牙切齿:“班…畜…生…”(粤)
两日后的太古码头。胡彪用刺刀挑开樟木戏箱:“带咁多行头?”(粤)
“《游龙戏凤》要七十二套旗靠,《香花山大贺寿》要三十六天罡面具。”梁徽生抚过箱面雕的牡丹纹,“仲有雷大帅中意嘅《金印定山河》”他忽地甩出个“拉山膀”,“全套宫装少粒东珠都唔开锣!”(粤)
胡彪冷笑,牙缝挤字:“甭他妈整幺蛾子!”一脚踹开最末的戏箱,里头整整齐齐码着镶珠凤冠。
汽笛凄厉,刺破维港暮色。梁徽生回望渐远的太平山,袖中五指死死攥紧,骨节绷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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