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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十八,寅时初。鞭炮炸响,锣鼓喧天,刺破了夜静。
福宅门前张灯结彩,猩红绸带从朱漆大门两侧垂下,顺着门柱缠绕,好似两条威风凛凛的赤龙。
福嵘身着蟒纹喜服,在众人簇拥下跨上高头大马。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穿街走巷,直达东郊民巷。
陶公馆铁艺门早就大开。福嵘翻身下马,门房和小厮一涌而上,嘴里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地说,掌心朝着新姑爷讨红封。
福嵘笑着递出几封,一旁的小六也适时将红封撒出,引得周围一阵欢呼。
不多时,陶嫣然凤冠霞帔,被喜婆背了出来。她放弃了心仪的西式婚纱,只为契合这场传统婚礼。待新娘子坐进喜轿,轿帘一盖。福家迎亲队伍唢呐高奏、鼓乐齐鸣,浩浩荡荡朝着福宅折返。
回到福宅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大厅内红烛摇曳,喜字高悬,珍馐美味摆满了桌。新人携手步入礼堂,正要行拜堂之礼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紧接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赵东来身着警服,带着几个巡警闯了进来。他大剌剌地推开挡路的家丁,径直向正堂走去。待立在福嵘跟前时,他心中多少有忌惮,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笑,双手作揖说:“福少爷,今儿对不住了。上头有令,要捉拿赤色分子。”说罢,一抬手,身后巡警迅速将陶瑾琛围住。
福嵘眼尾余光扫了陶瑾琛一眼,心中了然。随即目光如隼,直直逼视着赵东来,字字透着狠戾:“赵厅长,我大婚之日,你这样闯我府邸!是手握铁证?抑或已经笃定我大舅子身犯重罪?”
赵东来伸手从随行巡警手中拿过一份报纸,“福少爷,您瞧瞧这个。”他手背重重拍打在报纸上,“我也是奉命行事,上头有令要带陶公子回去协助调查。”
福嵘随意扫了眼报纸上口鼻蒙实的人影,“赵厅长办案倒是别致。”他忽然低笑一声:“你拿张废纸搅我喜堂的模样…倒让我想起天桥耍把式…只是那只猴,可比你懂事些。”
随即脸色一沉:“听着。”他声音轻得像在吩咐家仆,“即刻带着你的人从后门出去,别踩我红毡。”
对方瞳孔映照出他森然的眸光:“明日带着搜查令来。若搜不出证据…跟你没完!”
恰此时,吴韬刚到福宅,他几步上前揪住赵东来后领,扯了他一个踉跄,嘴里的槟榔吐在他警徽上,身后三十挺汤姆逊冲锋枪齐齐上膛。
“认识这玩意儿么?”吴韬把赵东来的脸往枪管上怼,“上个月山东兵变,老子用这枪突突了六百人。”腥风卷着硝烟味扑在赵东来脸上。“你猜督军府给我的批文怎么写?”他唇挨到赵东来耳边,“他说「有过无错」,今儿给你脸,就兜稳,不然就把脑袋留下给新人听个响!”手一松,人就跌落在地上。
福嵘转身扶正陶嫣然的凤冠,隔着红绸抚过那颤抖的小脸,淡淡开口:“吉时到了。”
吴韬劈手夺过唢呐吹出凄厉长调,门外装甲车轰鸣着碾碎青砖地。他甩出武装带抽飞赵东来的佩枪,鞭梢在对方颈侧勒出血痕:“数三个数,不滚的就地埋了——!”
“一。”
三十支枪口压低三寸。
“二。”
赵东来被手下拽起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福嵘始在背对着闹剧,衣摆都不曾动半分。他执起红绸带轻声说道:“夫人,该拜天地了。”
喜乐声再次欢快地奏起,仿佛刚才从未有事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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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回门过后,宝物像流水一样送进百花院。翡翠镯子、珍珠钗子、还有南来的绸缎、西域的香料,摆满了牡丹阁。
苏小乔指尖划过妆台上的锦盒。这些天,百花院的客人都在议论福家的婚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新娘子是正大银行行长的女儿,两家门当户对…这些话如针尖般扎在她心头。
傍晚时分,苏小乔捕捉到那抹熟悉身影后,一股无名火,没有理由地涌了上来,“哗啦”一声,满桌的珠宝盒被扫落在地,“爷,新婚燕尔的,不去陪名门淑女,怎得来踏我这腌臜地界?”
“捡起来。”福嵘解马甲纽扣的手倏地停住,“赏你体己钱,倒学会糟践了?”
“赏?我是爷养的哈巴狗么?”她踢翻绣墩逼近他。
福嵘突然擒住她手腕拽到跟前,“闹够没有?”
“我算什么东西,也配闹?不过是解闷的玩意儿…”苏小乔仰头笑出泪,“整个北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我被蒙在鼓里。你何曾跟我提过一句半句?”
“够了!”福嵘甩开她手腕,声音寒的渗人:
“认清本分,还能容你。再疯癫——”
“您便如何?“苏小乔大笑出声,泪水染晕了眼尾的胭脂。
他喉结重重滚了滚:“不缺你一个。”
苏小乔望着福嵘的背影,一想到这些晨昏相伴的日子…不过是他的施舍。崩溃瞬间袭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声嘶力竭地痛哭出声。
福嵘迈出门槛的脚步突然僵住,心头无由来地一紧。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吩咐小六:“多留些银钱,别委屈了她。”说罢,便大步离开。
日子流水般过去,苏小乔曾经灵动的双眼失去了光彩,整个人沉默寡言。
玉莲见她这般消沉,忍不住劝慰:“夫人,在这行讨生活,能得少爷们图个新鲜已是恩典。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呀,能实实在在捞到银子,才是正事儿。”
此后一段日子,福嵘偶尔现身百花院。每次前来,他都一头扎进蔷薇阁,与一众商界友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牡丹阁的门槛,他连半步都未跨进。苏小乔每回听到阿辉唱喏,心中涌起的期待转瞬又化作深深的失落。
这日,福嵘在蔷薇阁应酬至深夜。刚迈出阁门,神色慌张的沫儿便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眉头蹙起,伸手稳住身形,问道:“慌什么?”
沫儿声音带着哭腔:“爷,我们家夫人烧得快要死了,我正要去请医生呢!”
福嵘醉意褪了三分,侧头吩咐小六:“开车送她去。”
牡丹阁内,苏小乔烧得两颊绯红,药瓶子被她打翻在地。沫儿跪在地上捡着药片:“夫人,您好歹服一粒呀,福爷特意吩咐洋大夫开的阿司匹林,矜贵着呢…”
话音未落,福嵘的声音就从三折屏风后传来。“别让我叫人灌。”
苏小乔抓起沫儿手里的药瓶就往声源处砸:“假慈悲!”
他俯身拾起药瓶,倒了一粒药在掌心,“病死倒省心,省得半夜搅人清静。”说罢,药片往她嘴里硬塞。
苏小乔用力推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挤出了句,“您的新夫人此刻正穿着蕾丝睡衣等您呢?怎么还有闲心来管我这破落户——”
“你找死!”
福嵘突然掐紧她腮帮,整瓶西药一股脑地磕在她牙关上:“再叫我听见这种混账话。”
她突然松口,把那苦巴巴的药片当糖嚼了起来。
他心头一惊,又去挖她的嘴,“想死是不是?”
血腥味混着苦药溢进心底:“我若真死了…”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爷经过时,会停一停车么?”
福嵘甩开她的力道莫名泄了力:“车轱辘印都不会留。”
晨光爬上窗棂时,苏小乔摸到枕下压着的半截怀表链。
沫儿顶着黑眼圈说:“爷守到五更天,临走时...才把链子扯断的…”
苏小乔眼角沁出一滴泪,“…早晚会疯的吧!”呢喃声比飘落的蛛丝还轻,在窒息的空气中弥漫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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