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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燃心念微动,似有所觉般,目光转向了侧面的珠帘之后。透过帘幕的缝隙,隐约可见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正悄悄窥视。
那帘后的女子显然未曾料到肖燃会突然转头望来,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忙将帘幕拉得更紧,随即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脚步匆匆地跑开了。
肖燃:“……”
呃!这小姑娘是哪位啊!
他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未曾看清,只依稀记得那双眼睛生得甚是漂亮。
王翦干咳了两声,略带尴尬地解释道:“让子正见笑了;此乃老夫不成器的小孙女,这孩子自幼被家中宠溺太过,难免有些骄纵失礼,子正切莫放在心上……”
他所指的,自然是方才那女子的低声非议。
王贲亦是面露窘色,“这丫头实在太过鲁莽,简直无礼至极。”
肖燃倒并未觉得有何冒犯,以他的气度,还不至于同一个小丫头片子斤斤计斤计较。
他略显腼腆地笑了笑,“无妨……”
见肖燃并未介怀,王翦与王贲父子俩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一些。
王翦轻捋颌下胡须,微微笑道:“老夫这孙女,乃家中幼女,平日里确实骄纵了些,以致行事缺乏分寸;不过其品性倒也贤良淑德,容貌亦是姣好,至今尚待字闺中……”
王贲沉默不语,并未接话,他自然清楚父亲王翦此刻的心思。
以肖燃这般出类拔萃的才俊,加之又深得始皇帝的喜爱与看重,若能将孙女许配给肖燃,无疑是上上之选。
即便是王贲自己,亦不认为父亲此举有何不妥之处。
毕竟,肖燃的才干与潜力,确实令他亦为之眼前一亮。
肖燃闻言一愣,旋即立刻反应过来王翦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嚯!这是要来真的啊!
他如今才多大年纪,现在就谈论婚嫁之事,是否言之过早了?!
况且,他方才连这位王氏千金的模样都未曾瞧见。
天知道她究竟是何等相貌!
肖燃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不动声色,说道:“老师的孙女,定然是如同珍珠美玉般的人物;有老师这般人物的教诲,她也必定是一位品德贤淑的佳女子。”
王翦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你是应允了?”
他的思想转变亦是相当之快,颇为豁达。
原本他并不愿过多牵扯入皇室的是非之中,然既然始皇帝已将他卷入局中,他想要抽身而出,恐怕也非易事。
与其被动应对,倒不如主动出击,让王氏家族与肖燃的关系更进一步,彼此捆绑得更为紧密。
在这个时代,通过联姻来巩固势力、结交盟友,本就是屡见不鲜的手段。
况且,他也的确由衷欣赏肖燃的天资与才华。
王翦乃是武将出身,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果断干脆,因而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提出此事。
肖燃嘴角微微抽搐,心头不禁有些汗颜。
“这个……弟子眼下尚且年幼……”
“年纪从来不是问题。”王翦大手一挥,目光灼灼地打断道,“可以先行订立婚约。”
肖燃:“……”
王翦故作不解地问道:“莫非是子正嫌弃老夫的孙女不够贤良淑德?”
肖燃嘴角又是一抽,这话让他根本无法接茬啊!
他摸了摸下巴,无奈道:“老师误会了;王氏千金自然是良配,弟子只是以为,婚姻大事,当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弟子的双亲至今尚未寻回,此刻便议论婚嫁,未免有违孝道……”
天晓得他这一世的父母究竟身在何方,眼下只能先以此为借口拖延着;他自己尚且年轻,拖得起,可那位王氏千金,未必就能一直等下去。
他话音未落,王翦与王贲父子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古怪笑容。
“无妨,待你寻得父母之后,再行定夺亦不迟……”
想要拖延?门儿都没有!
你爹此刻就在你眼前呢,你且看他有几分像从前!
肖燃:“……”
总觉得这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
光阴荏苒,一月之后。
经过悉心堆沤,粪肥已近乎发酵完成。
公孙腾等人随即指挥农人,将这些肥力充足的粪肥分批次施加于试验的田亩之中,静待其发挥效力,以观后效。
秦宫之内。
肖燃一如既往地恭立于一侧侍候,而始皇帝则端坐于御案之后,手执朱笔,正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那沉重的竹简之上,密密麻麻地书写着工整的小篆。
这些呈送上来的奏章,无不力求言简意赅,试图用最少的字数,将所要禀报的事项与意见表达得最为清晰完整。
始皇帝凝视着面前的一卷竹简,沉吟良久,忽而开口说道:“子正,你且过来看看这份奏章。”
肖燃闻言一愣,他每日入宫伴驾,至今已逾一月之久。
始皇帝日理万机,每日需批阅的奏章常以数百斤计,然今日这般让他参与审阅奏章,尚属首次。
作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统一六国的千古一帝,嬴政素以勤政著称。
而奏章乃国家机密,历来唯有君主方能审阅定夺,岂会轻易示于他人?
他不过区区一介千牛卫,始皇帝竟会破例让他阅览奏章?
这等待遇,恐怕就连当朝丞相李斯也未必能够时常享有;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知要羡煞多少朝臣。
肖燃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恭谨之色,应道:“唯。”
言毕,他便移步至始皇帝身旁,始皇帝则示意他坐下。
肖燃亦未曾推辞,父子二人便如此并肩而坐,共同审阅着摊放于面前桌案上的那份奏章。
肖燃凝神细看,仔细研读着奏章上的每一个字。
始皇帝则面带温和的微笑,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失而复得的儿子。
片刻之后。
肖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专注的沉思之色。
这份奏章所呈报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难解。
其核心要旨,便是请求朝廷重新修筑长城。
嬴政的目光之中,满是慈父般的关爱之情。
“子正以为,重修长城之议,是否可行?”
肖燃并不清楚始皇帝为何会突然问及此事,然既然君主垂询,他自当据实以答,不会刻意回避。
他略作沉吟,而后缓缓开口道:“臣以为,重修长城之提议,甚为可行,且势在必行。”
当前秦境之内所存的长城,乃是昔日战国时期,秦、赵、燕等国为抵御北方匈奴南下侵扰而各自修筑的防御工事。
而如今这份奏章中所提议修筑的长城,其规模与构想,显然远非百余年前秦昭襄王所建可比,而是意欲倾全国之力,建造一条规模空前、足以彪炳千秋的万里长城。
始皇帝的眼眸深处,悄然掠过一丝赞许的笑意。
“然则,重修长城,恐将对初定的大秦造成沉重之负担,且此乃旷日持久之工程,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子正又缘何认定,修筑长城乃是可行之举呢?”
面对始皇帝的进一步追问,肖燃并未急于作答,而是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少顷之后。
肖燃语气审慎地说道:“我大秦方才一统六合,原六国故地之遗民,表面虽已臣服归降,然其内心深处,因故国覆亡于大秦之手,定然积郁着难以磨灭的怨怼之情……”
始皇帝微微颔首,以眼神鼓励他继续阐述。
“此等负面情绪,并非仅限于某一地域之百姓,实则乃六国故地民众普遍共有之心态;彼辈慑于大秦兵锋之盛,故而暂且俯首称臣,然一旦大秦国祚有变,彼辈亦定会再生异心。”
他所言并非凭空臆测,而是基于对历史走向的深刻洞察。
嬴政对此并未动怒,反而微笑道:“继续说下去。”
肖燃面色凝重地接着道:“六国文字各异,币制不一,故陛下统一之后,当务之急便是推行书同文、车同轨、度同衡,其根本目的,即在于消弭六国遗民之间的隔阂与差异;臣以为,重修长城之举,亦蕴含此等深层考量……”
“六国遗民之所以对大秦仍心存芥蒂,根源在于他们依旧无法忘却昔日之国族身份,这便如同在他们心中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陛下若决意重修长城,首要之举便是将昔日诸侯间相互防范所筑之长城尽数拆毁,而后以大秦与北方匈奴接壤之边境为基线,重新构筑一条专用于抵御胡虏南侵的‘拒胡长城’……”
统一天下,绝非仅仅是攻城略地、占领疆土这般简单;仅仅征服六国的土地是远远不够的。
修筑一条能够将原六国百姓共同包容于内、一致对外的“拒胡长城”,方是消解民众心中隔阂、凝聚国家认同的深远之策。
嬴政虎目之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自然深知修筑长城的诸多益处,然对于肖燃所阐述的这一层深意,此前却确实未曾深入考量过。
他目光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赞赏,投向肖燃。
这孩子的见识与格局,着实非同寻常。
肖燃并未留意到嬴政眼神中的微妙变化,他继续沉声分析道:“唯有拒胡长城以南之疆土,方是我大秦应当倾力经营、固本培元的核心区域;至于长城以北,匈奴所盘踞之茫茫草原与荒漠,于我大秦而言,并无太多亟待开发的实际价值……”
“我大秦立国未久,统一尚不足两年,内部六国遗民之心尚未完全归附,诸多问题亟待解决,此时若分心去觊觎北疆异族那片贫瘠不毛之地,实属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他心底十分清楚,大秦历来的疆土扩张,皆带有明确的战略目的与实用考量。
大秦终究是一个以农耕文明为立国之本的庞大帝国,而北方的草原与沙漠地带,对于以耕种为生的秦人而言,其经济与战略价值相对有限;因此,构筑一道坚固的长城,用以有效抵御外族的袭扰,从而能够集中精力,专心治理好长城以内的核心疆域,这才是大秦当前最为明智的选择与当务之急。
“我大秦国力强盛,军威赫赫,虽不惧北方匈奴,然匈奴之患,确实极为棘手难缠;匈奴骑兵往来如风,机动灵活,其部众‘聚则为寇,散则为民’,时常以小股兵力袭扰我大秦边境;待我大秦主力军队调动抵达之时,彼辈早已远遁,避而不战;长此以往,仅仅是数十万大军往返调动所需的巨额辎重粮草消耗,便足以将大秦的国力逐渐拖垮。”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与北方的游牧民族进行大规模军事对抗,庞大军队的后勤保障始终是一个极其严峻且难以解决的难题;而一旦匈奴骑兵退入广袤的草原或沙漠腹地,以步兵为主的大秦军队便极难进行有效的追击与剿灭。
肖燃双眸闪烁着明亮的光彩,“而一道坚不可摧的拒胡长城,便足以将匈奴的侵扰袭掠尽数阻隔于外;如此一来,大秦便可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得以休养生息,潜心于国家内部的治理与建设……”
嬴政面含微笑,内心深处却充满了感慨。
仅仅凭借肖燃方才的这番论述,便足以彰显出,他的这位小十九,目光之敏锐,见解之深刻,已远超常人。
修筑长城以防御匈奴的直接好处,朝中许多大臣或许都能看到;然其对于有效治理这个刚刚经历战火、亟待整合的庞大帝国的深远裨益,却鲜少有人能够真正洞察并加以重视。
嬴政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之情,“好,说得甚好!”
得到始皇帝如此直接的嘉许,肖燃似乎又显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涩与腼腆。
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臣所言,皆是些粗浅鄙陋之见,恐污陛下圣听,实乃贻笑大方了。”
嬴政却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肖燃,语气温和地说道。
“以你这般年纪,便已具备如此深邃的洞察力与长远的眼光,实已超越了朝中绝大多数人。”
“依朕看来,即便是朝堂之上诸多位高权重的大臣,恐怕亦未必能有你这份见识与格局……”
他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考量的心态,想要试探一下肖燃的才学与见地。
未曾想,肖燃竟能给出如此一番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近乎完美的回答。
祖龙内心深处,那份被深埋已久的父子亲情,此刻正悄然涌动!
肖燃憨厚地笑了笑,始皇帝这般不加掩饰的夸赞,倒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受宠若惊。
嬴政语气和蔼地继续说道:“重修长城,绝非一项微末工程,其所需耗费之人力、物力、财力,必将是天文数字;朝中因此亦有反对之声,认为此举过于劳民伤财,将给初定的大秦带来难以承受的负担,恐导致财政枯竭,且大规模征发徭役修筑长城,定会使得百姓疲于奔命,民不聊生;唉,可惜啊,那位反对之人若是能如子正这般,真正理解朕之一片苦心,那该多好。”
言谈之间,嬴政流露出几分无奈与怅惘,眼眸深处亦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肖燃眨了眨眼睛,接口道:“陛下此举,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壮举;那位大人所言之隐忧,固然亦有其道理,然若放眼于整个国家之长远大局而言,修筑长城之举,终究还是利远大于弊。”
他又补充道:“朝廷财政若有不济,自当设法开源节流,增加收入便是;至于修筑长城所需之劳力,亦未必全然依赖于征发民夫;狱中所囚之罪犯,皆可遣往工地效力赎罪;此外,亦可组织军队,主动出击,俘获一些前来侵扰边境之匈奴部众,充作劳役,同样能补充相当可观的劳动力。”
肖燃心中非常清楚,修筑万里长城,定然是一项极其消耗人力、物力与财力的浩大工程。
不过,利用六国战争中俘获的大量战俘,以及秦律之下判罚的众多罪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劳动力不足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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