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篝火旁的空气骤然凝固。肉香混杂着冰冷的杀气。石头粗壮的臂膀肌肉贲张,沉重的长矛如同毒蛇昂首,矛尖死死锁定那个自顾吃肉的不速之客。
王猛、刘三手中的石匕攥得指节发白,赵六躲在后面,吓得大气不敢出。老梁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枯瘦的手指悄然扣紧了拐杖上某个粗糙的凸起。
唯有李琰,按在腰间断刀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了紧绷的力道。
他站在跳跃的火光阴影里,目光锐利如冰锥,一寸寸刮过对方沾满尘土却难掩清秀的脸庞,扫过那张反曲流畅的长弓,最后落在那柄磨损严重的腰刀上。
没有制式标识,但那股子历经杀伐的沧桑感,绝非寻常猎户所有。
“石头,收矛。”李琰的声音低沉嘶哑,打破了僵持。
石头愣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但看着李琰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极不情愿地将沉重的矛尖稍稍垂下,庞大的身躯依旧紧绷如铁塔,挡在李琰侧前方。
李琰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眸子:“远来是客。山寨简陋,若姑娘不嫌弃,进来喝口水?”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向却是朝向寨门。意思很明白:可以进寨,但必须在他的地盘上。
萧玉璃仿佛没看见众人如临大敌的姿态,更没在意石头的长矛。她又咬了一口鹿肉,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明亮的眼睛带着审视的笑意,在李琰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掂量他话语里的分量。油渍沾染了她微翘的唇角,竟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慵懒。
“行啊。”她咽下肉,随意地将啃得只剩骨头的木签丢进火堆,溅起几点火星,“正好渴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油灰,动作利落,径直朝寨门走去,步伐从容,全然无视两侧汉子们警惕的目光。
进寨时,李琰的目光扫过她背后的长弓和腰间的短刀。
“寨子规矩,生人带家伙,暂存。”
萧玉璃脚步微顿,侧头瞥了李琰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她倒也干脆,解下长弓和箭壶,又抽出腰间的短刀,刀柄对着李琰,随意地递了过去。“保管好。”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李琰接过武器,入手沉重冰冷。长弓纹理细密坚韧,绝非赵六那破弓可比;短刀刀鞘磨损,但拔出一寸,寒光凛冽,刃口锋利。都是见过血的好东西。他默默将武器交给身后的王猛,示意他收好。
所谓的“议事棚”,不过是靠着残墙搭起的一个简陋草顶,勉强能遮点露水,四面透风。几块粗糙的石板就是凳子。
叶七娘默默送来了一陶罐清水和一大块用干净树叶包着的烤鹿肉。
萧玉璃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水罐灌了几大口,又撕下一块鹿肉嚼着。
棚内气氛微妙压抑,只有她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分外清晰。篝火的光线透过草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怎么聚起这一窝子老弱病残的?”
萧玉璃咽下肉,突兀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子划破了沉寂。她目光扫过围在棚外或坐或卧、形容枯槁的众人,最后落回李琰脸上,“就凭你?”
“活不下去了。”李琰拿起水罐也喝了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野狗抢食,抱团才能活久点。”
萧玉璃的视线又转向篝火旁靠墙坐着、闭目养神的老梁,下巴微抬:“那瘸腿老兵,看着有点眼熟。你旧部?哪个营头的?”
老梁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睡着了。
“路上捡的。”李琰语气不变,“饿晕在死人堆边上,跟条野狗抢骨头。”他顿了顿,看向萧玉璃,“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一起刨食吃,就是兄弟。”这话看似答老梁,实则点明立场——抱团取暖,不问过往。
“呵,”萧玉璃轻笑一声,带着点嘲讽,“兄弟情深?那惹崔家做什么?河朔地头蛇,捏死你们不比捏死一窝蚂蚁费劲。嫌命长?”
她的目光扫过寨墙上那些用石块荆棘勉强填塞的豁口,“就凭这些玩意儿挡崔家的私兵?还是凭那几根烧火棍?”
“崔家要粮。”李琰放下水罐,目光直视萧玉璃,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冰冷的清醒,“我们没有粮。要么跪着饿死,要么站着饿死,或者…站着被打死。怎么选?”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倒是姑娘,一身好本事,箭术精绝,身手利落,不像寻常流民。追兵?还是仇家?这穷山恶水,可容不下大佛。”
反守为攻,直指核心!
萧玉璃明亮的眸子微微一凝,似乎没料到李琰如此直接。
她撕肉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扯了扯嘴角,语气依旧随意:“跟你一样,逃难的。不小心惹了点…小麻烦。”
她含糊带过,话锋却陡然一转,抛出了实质的信息碎片,“崔家庄主崔弘度,出了名的饕餮转世,贪得无厌,河朔地面上的血食,他都要啃一口。县衙的牌子就是他家的擦脚布。至于北边…”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最近可不太平,有狼崽子溜达出来了,小股,十几骑,但爪子尖得很。”
北狄!小股游骑!这几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在众人心头!棚外围坐的老梁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狄骑!那是比崔家私兵凶残百倍的存在!一股寒气从众人脊背升起。
萧玉璃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朝堂上也不清净。柳相爷正忙着给自家果园子除草呢,凡是根子扎得深、颜色不一样的,都要连根拔掉。京城的风,吹到这边陲,都是血雨腥风。”她拿起水罐,又灌了一口,仿佛只是随口闲聊,“扯远了。你们打退狼群那事,倒有点意思。凭这点破烂玩意儿?”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简陋的武器和防御工事,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狼怕火。”
李琰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北狄和朝堂的惊雷都未曾入耳,“更怕豁出命去跟它们搏命的人。畜生如此,人…也一样。”他盯着萧玉璃,意有所指。
夜色渐深,寒意侵骨。篝火添了几次柴,火光在萧玉璃清秀却又布满风霜的脸上跳跃。她终于停止了进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棚内众人也各自蜷缩着睡下,只有守夜的汉子在外围走动,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琰躺在棚内最靠外的角落,身下垫着枯草。连日来的疲惫和肩上旧伤让他精神也有些萎靡,但他不敢深睡。多年生死边缘的挣扎,早已养成了如同野兽般的浅眠习惯。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瞬间将他惊醒。
万籁俱寂。
只有山风穿过寨墙缝隙的呜咽,和远处偶尔几声夜枭的啼鸣。
突然!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咯哒”声,像是小石子滚落瓦片的声音,从棚顶传来!
李琰的双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没有一丝迷茫,锐利如鹰!他屏住呼吸,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动不动,只用耳朵捕捉着黑暗中所有的声响。
没有后续。
仿佛刚才那声轻响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他缓缓地、如同融化的影子般无声坐起。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他没有惊醒任何人,包括近在咫尺闭目养神的萧玉璃。他像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出草棚,融入冰冷的夜色。
贴着冰冷的石墙,李琰的目光如同夜枭般扫视。寨墙轮廓在黯淡的星光下模糊不清。视线扫过萧玉璃临时歇息的角落——草棚下空无一人!
他心头猛地一凛!
目光如电,瞬间投向寨墙方向!
只见一道如同狸猫般轻捷的黑影,正借着残墙断壁的阴影掩护,悄无声息地掠过一处较低的茅草屋顶,几个起落,便轻盈地消失在通向寨墙后段那半塌角楼的方向!那身影,迅捷、飘忽,正是萧玉璃!
她在探查什么?地形?防御?还是…别的?
李琰没有追。他静静站在冰冷的黑暗中,如同融入岩石的雕像。追上去,动静太大,且未必能抓到她行迹。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寒潭,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分析和警惕。
片刻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回草棚,重新躺下,仿佛从未离开。棚内鼾声依旧。
黑暗中,李琰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女子…
绝非普通流民!身手之矫健,远超石头那种蛮力;言谈间透露的信息,直指朝堂中枢和边塞军情,眼界绝非山野猎户能及;行事更是诡秘,深夜潜行,探查山寨布局。
是祸?
还是福?
暂时留下她,或许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刀,用来对付崔家那迫在眉睫的威胁。她对崔家的了解,她的身手,都是眼下坞堡急需的助力。
但…
李琰的手在枯草下悄然握紧。
这刀,太锋利!太神秘!来历不明,目的不清。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必须留下她。
更要小心提防!死死盯住!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恢复体力,将所有翻腾的思绪压在心底。无论祸福,明日,必有更大的风雨。
天边刚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山寨里还弥漫着宿夜的寒气。
尖锐的、变了调的嘶嚎如同厉鬼的爪子,撕裂了清晨的薄雾,从寨门方向一路刮来!
赵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爬上山坡,裤裆湿了一大片,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泥灰,五官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扑倒在李琰刚刚起身的石屋前,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风箱般喘息,指着寨门外的方向,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人调:
“阿…阿弃哥!崔…崔家!来了!那个三角眼的王管事!带…带了好几十号人啊!都拿着明晃晃的刀!还有枪!棍棒!凶神恶煞!奔张家沟去了!他…他们喊话!说…说咱寨子里…窝藏了朝廷通缉的逃犯!要…要连咱们一并剿了!血洗山寨啊!”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