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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评审那日,才是让京城上下真正惊诧的时刻。使团并未如众人所预期那般,将人选交由朝廷遴选,也未设太多繁复仪节,而是亲自出面,在京郊亲设考场,由几位异国先生与随行的助教组成评审团,亲自为那些怀抱希望的少女们一一道来,逐一面试、评议。
这消息一出,朝堂一阵错愕。
“这……不是该由朝廷挑人,再报上去,由他们筛选吗?”
“竟然连名册都不需?”
“太不守规矩了!”
但也有人低声劝解:“这不也公平了?若是真才实学的姑娘,未尝不能凭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于是,最初的反感很快被热切的期待所取代。
王公贵族们纷纷转变策略——不再只靠暗中打点和铺张装扮,而是动员起整个家族的资源,让自家女儿以实力上场。
考场设于京郊栖霞原上。
那日天未亮,京中各大府邸的马车便如潮水般涌出城门,沿着官道向东而去。许多贵女皆盛装出行,身着精致襦裙、缀以家纹丝线,头戴簪花高髻、佩戴祖传玉器,每一步都宛如走在春日宫宴之中。
“听说安洛亲自坐镇,”有贵女低声与同伴耳语,“若能让他记住一眼,也许名额就稳了。”
“我听说他喜欢简洁衣着,所以我今日特意穿了素色直领衫裙,去掉了华丽花纹。”另一人认真回答,眼神却直盯前方,丝毫不掩野心。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踮脚看远处的评审大帐,只见那是好几顶临时搭建的帐篷,十数名来自世外之地的使团成员端坐其间,穿着素净、动作严谨。他们的身旁带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是神秘不知作何用途。
有人突然道:“你们快看,那是柳家三娘子,她真的来了!”
果然,马车下一位身穿青丝纱裙的少女缓缓走下,步态端稳,正是权臣之女柳怀瑶。她一现身,便引得一圈侧目。
“连她都来了……看来这场评选,比想象中还要激烈。”
贵女们纷纷攥紧了手中的考卷与推荐函,藏在袖口的香囊与手帕被不安地揉搓。
考场之内,先生们并未多问女子家世,而是当堂提问:
“你喜欢读书吗?最喜欢的一本书是?”
有人被问到:“若你遇到与自己理念不同之人,你会如何与她共事?”
还有的先生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少女,直接笑着递上一块铁皮小片:“你摸摸这东西,说说它是什么,能有什么用途?”
诸如此类,皆是平日教养中极少涉及的情景问题,让许多贵女猝不及防。
有人答得得体大方,走出帐篷后长舒一口气。
也有人刚进去不到半刻,便哭着跑了出来——不是被斥责,而是因为说错一句话,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机会。
贵女之中最受瞩目的,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
早年随父出使西北,有几句胡语傍身,又胆识过人。她一身青布长裙,头发只是梳了个低髻,一进帐篷便镇定自若。
“我来,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这样说。
那位坐镇的女评审看了她点头道:“很好。”
贵女们争相而来,每日都有三四百人参与初轮问答,考场绵延五六日,仍未完全结束。
而与此同时,另一股人潮,也在默默地往栖霞原靠近——她们没有高车大马,也没有香囊首饰,有的甚至衣衫洗得发白,头发只是草草束起。
她们,是来自市井与乡村的平民女子。
她们听人说了,京城外有那世外之地的使者来招收女子学生,不要求太多,只是对年纪有些限制,要8-20岁的女子。
不管身份与否,只要年纪合适便可以参选。
她们来得更早——怕抢不到名额;也来得更迟——因为要先给家里做完饭、喂完鸡、照顾弟妹。
一个清晨,帐篷外出现了一个小队由青衣少年带领的姑娘,她们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排队队伍,不敢靠近。
“你们是来参加评选的吗?”一名使团女成员走上前。
她们紧张地鞠躬:“是,我们听说,……只是我们没有拜帖,也没人写推荐信……”
“没关系,”那女成员一笑,“这里不收推荐信,只要年纪合适就可以的。”
她带她们去到了另一排帐篷,是专为无身份女子开设的通道,先生们依然亲自接见。
一名来自泥瓦匠家的姑娘,被问到:“你觉得你与贵族之女有何不同?”
她咬牙答:“她们衣食无忧,我需担柴挑水。但若是念书、做事,我在学堂偷偷学过字,会写一些,我哥哥夸我写得很好。我如果能学字,不会比她们差。”
先生沉默片刻,写下:“尚可。”
也有姑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坐下便结结巴巴:“我……我没读过太多书,但我能记事、能洗衣、能做活……”
先生没笑,只问:“你愿意学吗?”
她抬起头,眼中带光:“愿意。”
这些来自平民的女子,或许语言不够得体,行止不够端方,却有一种贵女不曾有的火光——那是对命运的悸动,是若不抓住,就再无机会的清醒。
帐篷外,有贵女拈帕遮面,有平民女孩搓着指头。
有人嗤之以鼻:“寒门之女,妄想入学,笑话。”
九日过去,评选落幕。
天光微斜,少女们一个个从大帐中出来。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垂头丧气。
更有人回头望了一眼评审的地方,像是看见了人生新的起点。
这场由异世使团设下的女选,没有簪花披锦、没有礼官宣读,只有一道道提问、一双双目光,和一座敞开的门。
安洛看着那一沓被挑选出来的女子名册,长叹一声:“这些人,未必全是最聪明的,却是最勇敢、最有野心的。”
野心不算一个贬义词,有野心的人才会进取,才会不断向前。
学习不只要聪慧,还要不停向前。
这个世界上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有信念有决心改变世界的人。
对她们来说,学成以后并不是相夫教子光耀门楣,而是要更好做自己,做女子的表率,并改变这个世界。
选拔已然过去,留在名册上的女孩寥寥,落选者却遍布京城、百姓与贵族之中。那些未能入选的权贵之家面上虽维持风度,心底却早已翻腾不休。
朝臣们终于坐不住了。
“此番选拔之事,全由使团操持,未曾过我朝六部稽核,也未递送天听,若人人皆效仿,朝廷之威何存?”
“我朝自有规制,何时由他国之人私自设场、独断选才?”
群情汹涌,尤其礼部几位年高资深的大人更是连连上表,请皇帝下诏整肃朝纲,追问使团绕过朝廷、私设考场之责。
可这几道奏章递入宫中,却仿佛沉入了湖底,一点涟漪都未泛起。
小皇帝并未召见任何官员,也未作半句批答。
那日,他只留了几个近侍与几位信任的内侍侍奉左右,早早歇朝,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一连两日,不出不言。
没人知道,他的案头堆着的,是使团前日送进宫中的厚册商品目录。
五本书册,封皮各异,均以东陆异种纸张所制,摸起来冰冷而结实。封面上皆印有整整齐齐的文字标题,《农业》、《工业》、《医疗》、《科技》、《建筑》,小皇帝看不大懂。
他翻开第一页,就再也没移开过目光。
册中图文并茂,有实物绘图,有结构示意,有简要说明。哪怕只是日用品部分,也囊括了衣物、食具、清洁、储存、照明等门类,排列清晰,每页下方都附上参考价格。
相反,书中所列,全是最为寻常不过的物件:铁铲、锄头、便携式耕作工具,甚至还有一种“自净式蓄水罐”,靠自然重力与过滤棉自行净水。
最让人吃惊的,是后面几册“农业类商品”所列出的各类农作物种子。
那些种子并不华贵,甚至有些其貌不扬,有的只用纸袋封装、手写标识,但下面附着的一排字,却足以震动整座王宫:
【玉米种:亩产可达二千三百斤】
【高粱新品:抗旱、抗病,三月成熟,亩产一千九百斤】
【速生番薯种:高温适应,贫瘠土地可用,产量二千五百斤以上】
【水稻耐涝系列:单季亩产达两千一百斤,多地实测可复种】
小皇帝一页一页翻看,越看越心惊。
这些不是噱头,也不是神话,而是标准的田亩核算产出,极有条理地标注了播种时间、生长周期、所需土质、适宜气候。就连灌溉推荐、施肥次数都细细说明。
这不是贡品,也不是奇货——而是拿来做“生意”的。
连最基础的标注都写明:“可小批试种,如需配套灌溉器具与施肥方案,可按图索取配套说明。”
这让皇帝意识到,他们的目标并非一味炫耀或行恩,但具体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皇帝的年纪太小了!
他觉得,许是远在异国的秦将军送来的礼物。
秦将军心里还是有朕的!
为此,小皇帝很开心。
朝臣仍在为选拔不公而争吵,礼部与户部互相推诿权责,甚至还有人上折子称“异邦不通典制,礼法不可受教于夷人”。
可皇帝却没有回折,他重新坐回案前,命令命内务府选定试购清单,遣使赴东陆通商。
朱笔落下,一锤定音。
不日之后,一纸旨意颁下:
“东陆使团甄选之事,乃其地本意,朕已知之,毋庸再扰。朝堂专注内务整治,不必争论于过往。”
朝臣哗然,却谁也不能再说什么。
因为紧接着,皇帝在殿试前一晚,亲自召见内阁大臣,赐下那五本厚册,命众人分头研读一夜,次日入朝共议“贸易开市方案”。
朝臣们看着册子上的物品,皆是瞪目结舌。
似乎那选拔的女子名额不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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