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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梅雨季,空气里总飘着湿漉漉的桂花香。胡云曦把车停在“明曦法律工作室”楼下时,雨刮器刮下的水痕在挡风玻璃上拉出细网,手机在包里震得发烫——是朱凯旭连打了三通电话。
“今天必须早点回家。”接通时,朱凯旭的声音混着煎鱼的滋啦声,“我妈下午坐高铁到,说要给咱们包茴香馅饺子。”
胡云曦看了眼办公桌上摊开的周建国调解协议书,油墨还没干透。
“三点半有个工伤赔偿案的当事人要来,最多拖到五点。”
她翻出日程本,把“接朱母”的便签往前提了两格,“你帮我把玄关的真丝方巾收起来,妈嫌那颜色太素。”
“知道了。”朱凯旭应着,背景音突然变轻,“刚才妈在电话里说...上回我复查膝盖,你在法院开庭。”
胡云曦的笔尖顿在“五点接人”的字迹上,墨水滴开个小晕。
上周三确实是朱凯旭术后第三次复查,可那天她刚拿到“恒通建材”案的关键证人证词,临时调整了排期。
“我给妈发过检查报告的照片。”她把笔帽拧紧,金属笔杆硌得指尖发白,“还有语音解释。”
“我知道。”朱凯旭叹了口气,油星子溅到手机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但妈说,上回家庭聚餐你缺席,前儿个爸生日你又在加班。”
胡云曦望着窗外斜织的雨帘,想起朱父生日那晚,她在律所整理“明曦工作室”的第一份年度报表,凌晨两点才收到朱凯旭拍的长寿面照片——面条坨成一团,寿星公戴着歪歪扭扭的纸皇冠。
五点十分,胡云曦把车停进小区地下车库时,雨势渐小。
她摸出副珍珠耳钉戴上,又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衬衫领口——这是朱母最爱的款式,去年春节在商场试戴时,老太太盯着镜子看了十分钟。
推开门的瞬间,茴香的香气裹着暖意涌出来。
朱母系着蓝底白花围裙站在厨房,手腕上的银镯子碰着瓷盆边沿叮当响;朱父坐在沙发上翻《老年文摘》,脚边放着个褪色的帆布包,露出半截老家带来的土蜂蜜罐子。
“云曦回来啦!”朱母擦着手迎过来,手指还沾着面粉,“快尝尝我腌的糖蒜,今年新蒜嫩得很。”
她的目光扫过胡云曦怀里的公文包,又迅速移开,“凯旭说你忙,包放沙发上吧。”
胡云曦把包搁在茶几角,注意到朱父翻报纸的手指在“家庭关系”版面停了停。
“爸,这月的《文摘》我给您订了全年。”她蹲下来解鞋带,“上回您说想看养生专栏。”
“不用破费。”朱父清了清嗓子,“凯旭说你们工作室接了二十七个案子?”
“二十二个。”胡云曦脱了鞋,棉袜踩在毛茸茸的地垫上,“有八个是咨询,五个调解结案了。”
“我和你妈不是怪你忙。”朱父把报纸折出整齐的边角,“凯旭刚做完手术那阵,半夜疼得睡不着,攥着手机等你视频。”
他抬头时,老花镜滑到鼻尖,“我们老两口能帮衬,可小两口过日子...得互相暖着。”
厨房传来瓷碗碰撞的脆响。胡云曦站起来,看见朱母正把茴香馅往饺子皮里填,指甲盖大的馅团被捏成月牙状,和她记忆里过年时包的一模一样。
“上回复查,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好。”她走到厨房,从竹篮里捡了块面剂子,“凯旭现在能慢跑半小时,青禾体校的孩子们昨天还追着他要签名。”
朱母的手顿了顿,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出半道痕迹。
“我知道他高兴。”她把包好的饺子码进蒸笼,“可上周末他说要带你去看荷花,你临时说要去社区普法。”
胡云曦的面剂子捏出了棱角。上周末确实约了朱凯旭去莲湖看并蒂莲,结果接到社区通知要做“老年人防诈骗”讲座,她连换了三套正装,最后只给朱凯旭发了张讲座现场的照片——二十几个老人举着“警惕保健品骗局”的手牌,背景是褪色的黑板报。
“妈,我把七月的日程调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折叠的日程本,翻到七月那页,“每周三、五晚上不接案,周六日全空着。”
指尖划过标注的红圈,“七月十五是您和爸结婚纪念日,我订了城南的老字号酒楼,包厢能看江景。”
朱母的手指抚过日程本上的红圈,银镯子蹭着纸页沙沙响。
“你这孩子...总把事都记本子上。”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扇子,“上回凯旭说你为周阿姨的案子熬了三个通宵,我就知道你是实心眼。”
客厅传来朱凯旭的喊声:“饺子煮好了没?我爸说要配你泡的杨梅酒!”
胡云曦端起蒸笼时,手腕被朱母轻轻攥住。“以后加班前给家里打个电话。”
老太太的掌心还沾着面粉,“凯旭现在不当运动员了,可心里头...还是怕你忙得顾不上他。”
晚饭吃得热闹。朱父喝了半杯杨梅酒,脸涨得通红,絮絮说着老家院里的石榴树今年结了二十三个果;朱母把最大的饺子夹进胡云曦碗里,茴香籽在醋碟里浮起小漩涡;朱凯旭给每个人的杯子续茶,膝盖碰着桌角也不躲,只笑着说“不疼”。
收拾碗筷时,朱母把胡云曦拉到阳台。雨已经停了,晾衣绳上的毛巾滴着水,在地面积成小水洼。
“这是老家带来的艾草。”老太太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包,“我晒了三天,你放枕头底下,防蚊虫。”
她摸出个红绳系的平安扣,“凯旭小时候戴的,我重新编了绳。”
胡云曦接过平安扣,玉面还带着体温。“妈,上回您说想要台能放大照片的手机...”
“打住!”朱母把布包塞进她手里,“我和你爸就图个踏实。”
她望着客厅里正和朱父掰手腕的朱凯旭,“凯旭现在当教练,每天要喊八十遍'摆臂';你当律师,要记八百条法条。”
老太太的声音轻得像飘着的雨丝,“可日子不是法条和口令,得有热汤热水,有碰杯的响儿。”
夜里十点,朱凯旭窝在沙发上揉膝盖。胡云曦蹲在他脚边,用热毛巾敷着手术疤痕——淡粉色的印记像条小蜈蚣,沿着腿骨爬向膝窝。
“妈今天说的那些...”他突然开口,“我没怪你。”
胡云曦把毛巾拧得更热些,水汽模糊了睫毛。
“我知道。”她想起下午在工作室,赵明远把周建国的调解款到账通知悄悄塞进她文件堆,便签上写着“已和银行确认,下午三点到账”。
“但妈说得对。”朱凯旭抓住她的手,掌心带着运动后的薄汗,“上回我去体校,看见张主任和他老伴儿手拉手买菜。”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也想和你手拉手买菜,在小区里遛弯儿,周末去爬山。”
胡云曦的鼻子发酸。她想起上周二凌晨,她在工作室改代理词,朱凯旭带着保温桶来送夜宵——排骨藕汤还冒着热气,桶底压着张便签:“凉了就用微波炉转两分钟,别喝冷的。”
“七月十五咱们不去酒楼了。”她坐直身子,从包里翻出日程本,“我订了老家的民宿,能钓鱼,能摘桃子。”
指尖在“家庭日”栏画了个更大的红圈,“周五晚上我把电脑锁进保险柜,手机调静音。”
朱凯旭笑了,露出虎牙。“那我得提前和体校请假。”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壮壮说要送咱们自制的艾草香包,我得帮他藏在后备箱。”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打在防盗网上叮咚作响。
胡云曦靠在他肩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茶几上的平安扣闪着温润的光,映得朱母带来的艾草包泛着青。
她想起朱母临走时说的话:“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急出来的。”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是赵明远发来的消息:“周建国的调解款已到账,明天我去银行打印回单。”
胡云曦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沙发缝里。朱凯旭的手搭在她腰上,正用拇指轻轻摩挲她腰间的软肉——那是去年冬天加班时饿出的小肉膘,他总说“摸着踏实”。
雨越下越大,客厅的落地窗外腾起薄雾。胡云曦望着朱凯旭微闭的眼睛,想起四年前在云雾山看云海,他说“我要和你看一辈子云”。
那时的云海翻涌如浪,现在的日子却像杯温茶,雾气袅袅,喝到最后,唇齿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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