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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筱筱是被腕间的热意烫醒的。晨光透过老院的破窗棂漏进来,她迷迷糊糊想翻个身,却被腕上的星纹灼得一颤。
那纹路不再是淡青色,此刻正泛着蜜色的光,像有团小火苗在皮肤下跳动。
她撑起上半身,目光扫过壁画——那幅褪了色的古画表面,不知何时浮起一行墨字,笔画清瘦如竹枝:“穜稑可活,待水。”
心跳在耳中擂鼓。
她踉跄着扑到壁画前,指尖几乎要贴上墙面。
这是壁画第一次主动传递信息!
从前都是她送东西过去,顾昭写了纸条谢她,可现在……她喉头发紧,突然想起昨夜星纹渗光时听见的布谷鸟鸣,想起雁门的灰雀停在老槐树上——或许是救的人多了,壁画的灵韵醒了?
“穜稑”是耐旱的黍子,顾昭之前说过,雁门百姓靠这个活命。
可“待水”——她猛地掀开炕头的旧木箱,翻出父亲留下的地下水文图。
那是地质勘探队二十年前给老院做测绘时留的,标着地下暗河的走向。
“雁门郡北坡下有暗流!”她抓过铅笔在图纸上狂草,现代滴灌系统的简图在纸上铺开,细管从井中引出,沿着垄沟蜿蜒,“凿井三丈,引暗流,我教你。”
她把图纸卷成纸筒,又从抽屉里摸出密封袋——那是最后几包耐旱穄子种子,前两次送了大半,只剩这三把。
“这次别再当神迹看了。”她对着壁画轻声说,腕间星纹烫得她眼眶发酸,“顾昭,咱们一起种地。”
香灰落在供桌上时,雁门军帐里的顾昭正用刀尖挑起纸筒。
“将军,这纸比上次的还沉。”赵五郎哈着白气凑过来,呼出的白雾糊在羊皮地图上。
顾昭没应声,指腹顺着纸筒的褶皱摩挲——这是苏筱筱的习惯,她总爱把图纸卷得齐整,边缘压出细密的折痕。
展开的刹那,“滴灌系统”四个字撞进眼底,他眉心微拧。
“这画的是啥?蚯蚓爬?”赵五郎挠着后颈嘟囔,手指点着图纸上弯弯曲曲的线条。
“莫瞎说。”吴婶端着陶碗的手顿住,碗里的热粥晃出涟漪,“你看这儿——”她用沾着面的食指戳向图纸右下角,“水源标记!我阿爹说过,北坡老槐树下有口枯井,是前朝戍边军挖的,后来旱得狠了,井里就没水了……”她声音发颤,“阿昭,这姑娘连咱们雁门的老皇历都知道?”
顾昭的指节抵在案上,目光顺着图纸上的线条游走。
苏筱筱的字在晨光里泛着暖黄,“滴灌”二字旁画了个小水洼,旁边批注:“省水三成,苗活九成。”他想起前日试种的穄子,按她教的浅播密植,嫩芽已经顶破冻土——那是雁门三年来第一片绿。
“点兵。”他突然起身,甲胄相撞的脆响惊得帐外的雪雀扑棱棱飞远,“带三十个精壮,北坡老槐树下凿井。三日内出水,我赏百金;若无……”他解下腰间的虎符拍在案上,“我自缚请罪。”
帐中一片抽气声。
赵五郎急得直搓手:“将军!这大冷天的,冻土硬得像石头,三丈深?再说万一……”
“她教我的,从没错过。”顾昭抓起铁镐走向帐外,雪地靴踩得积雪咯吱响,“去把吴婶阿爹那辈的老人都请来,问老井的位置。”他回头时,眉峰被阳光镀了层金边,“雁门要活,总得信点什么——我信她。”
老院外的吵闹声是在午后响起的。
苏筱筱正蹲在灶前热冷粥,突然听见门板被拍得山响。
“苏丫头!”老马头的破锣嗓子穿透门缝,“你爹欠的债该清了!三天,搬空这破院子!”
她捏着瓷勺的手紧了紧。
父亲走后,催债的人来了八回,可这次……她擦了擦手,推开院门。
老马头身后站着五个壮实汉子,最前头的举着份泛黄的借据,阳光照在“房产抵押”四个字上,刺得她眼睛疼。
“除非我死。”她声音轻,却像块冰砸在雪地上。
老马头的三角眼眯起来,刚要发作,院外突然响起手机的直播提示音。
林薇举着手机挤进来,齐肩短发被风吹得乱翘,直播标题亮得刺眼:“疯女拒搬,称‘壁画会保佑我’”。
苏筱筱盯着镜头里自己泛白的脸,突然笑了。
她转身跑回屋,抓起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再出来时,镜头正对着斑驳的壁画。
“各位,我叫苏筱筱。”她声音稳得不像自己,“我不是神婆,我是雁门八万百姓的粮道。”她指向壁画上模糊的将军像,“你们说我在演?那我问你们——谁能让枯土生穄?”
镜头里,她翻开茶几上的笔记本,前几页贴着照片:雁门雪地里冒出的绿芽,顾昭举着嫩苗的手,指节冻得发红。
“这是三天前,我教他们浅播密植的穄子。”她把手机凑近壁画,“现在,他们正在凿井。”她顿了顿,目光穿过镜头,像穿过两千年的风雪,“三日后,井底会有水声——不信?咱们走着瞧。”
林薇的手机“啪”地掉在雪地上。老马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而此刻的雁门北坡,三十把铁镐正砸在冻土上。
顾昭握着镐柄的手起了血泡,却不肯歇。
吴婶的堂叔颤巍巍指着老槐树:“再往西三步!下边有青石板!”
暮色漫上来时,铁镐突然磕到硬物。
“石板!”有人喊。
顾昭抹了把脸上的汗,弯腰扒开积雪——青石板上的刻痕还在,“元狩三年,雁门军凿井”。
他跪下来,指甲抠进石板缝隙。
寒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却听见地底传来隐隐的轰鸣,像极了苏筱筱深夜传物资时,壁画里的星纹轻吟。
第三日深夜的月光很亮。
井边的火把照得雪地上一片橙红,三十个士兵的镐头还在飞。
顾昭站在井沿,泥浆溅在甲胄上,结成深褐色的痂。
他盯着井下晃动的灯影,听见铁镐撞击岩石的声音突然变了——那是种湿润的、闷闷的响。
“停!”他喊。
井下的士兵抬起头,镐尖上挂着湿泥。
顾昭抓过绳索滑下去,指尖触到泥壁的刹那,有冰凉的液体渗进指缝。
他猛地抬头,看见井口的天空上,有颗星星亮得像苏筱筱腕间的星纹。
风卷着雪粒灌进井里,他却听见了——
很轻,很轻的,水声。第三日深夜的月光像撒了层碎银在雪地上。
顾昭的铁镐尖刚触到那片湿泥,指缝里就渗进了凉意。
他猛地攥紧镐柄,泥浆顺着指节往下淌,混着血泡破了的淡红,在甲胄上洇出深色痕迹。
井下的火把被风卷得摇晃,他却听得真真切切——那声闷响里裹着水脉的震颤,像极了苏筱筱第一次给他递水时,陶罐磕在石壁上的轻响。
“出水了!”有人喊。
他没应声,单手扒住井壁的凹痕往上攀,泥浆糊住了视线,却挡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
等整个人跃出井口,寒风吹得后颈发疼,他才发现自己掌心捧着一掬水,清得能看见月光在里面打旋。
“将军!”赵五郎扑过来要接,被他侧身避开。
顾昭转身看向聚集的人群——老弱妇孺裹着破棉絮挤在井边,孩子们踮着脚,冻得通红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掌心。
他喉结动了动,将水捧到最近的小女娃面前:“喝。”
女娃的娘慌忙去拦:“将军,这是救命水——”
“喝。”顾昭重复,声音哑得像砂纸,“喝了才有力气活。”
女娃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睛瞬间亮得像星子:“甜的!阿娘,水是甜的!”
人群炸了。
有人跪下来捧雪擦地,有人抱着身边的人哭,吴婶的陶碗“当啷”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抬头时脸上全是泪:“穄子!我这就去煮穄子!”
顾昭站在人潮里,听着此起彼伏的“苏姑娘救了我们”,突然觉得甲胄重得压得慌。
他解下披风搭在刚才那个女娃肩上,转身往军帐方向走,却在半路拐进了祠堂——那面连通古今的壁画,就嵌在祠堂后墙的暗格里。
烛火在供桌上跳着,他摸出怀里的陶碗。
碗里的穄子是吴婶特意留的第一锅,米香混着水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把碗轻轻贴在壁画上,指尖抚过褪色的将军像,那是他的祖先,也是此刻最能贴近她的位置:“阿妧,你尝尝。”
祠堂外的雪还在下,他闭着眼,仿佛看见她歪头笑,发梢沾着老院的阳光:“我没吃,是你吃。”喉结动了动,他捧起碗,第一口穄子烫得舌尖发疼,却甜得他眼眶发酸。
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直到碗底见了光,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泪还是呵出的白气。
老院的铁门被撞得哐当响时,苏筱筱正攥着法院传票发抖。
林薇举着手机在直播,镜头怼到她脸上:“各位看,这就是装神弄鬼的疯女人——”
“砰!”
墙壁突然震得簌簌落灰。
苏筱筱踉跄着扶住桌角,抬头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穄子正搁在壁画前的供桌上。
米香裹着淡淡的泥腥气,像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攥住了她冰凉的心脏。
“这、这是……”林薇的手机晃得厉害。
苏筱筱冲过去捧起碗,指尖触到碗沿的刹那,温度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是顾昭的温度,他的甲胄蹭过的痕迹还在碗底,像道浅浅的疤。
她泪如雨下,转身把碗怼到镜头前:“你们睁眼看清楚!这不是演的!这是从西汉端来的饭!”
直播弹幕瞬间炸了。
有人刷“灵异”,有人刷“特效”,苏筱筱抓起手机录视频,对着镜头掀开碗底:“看这里!这道划痕是顾昭的甲片刮的,他昨天凿井时,甲胄上全是泥!”她吸了吸鼻子,“我今天,就让八万人吃饱了!”
视频发出去的瞬间,老马头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脸色从青转白,冲林薇使眼色:“走、走!”林薇想抢手机,被苏筱筱侧身避开。
她望着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低头盯着碗里的穄子,突然觉得腕间的星纹烫得厉害,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烧。
夜深了,老院的破窗漏进冷风。
苏筱筱贴着壁画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碗空了的陶碗——不知顾昭有没有吃饱。
她摸着发烫的星纹,轻声说:“顾昭,穄子熟了,你叫我‘心尖人’的事……还算数吗?”
壁画沉默了片刻。
她正自嘲着要睡时,墙面上浮起一行新字,墨色未干,像刚蘸了露水写的:“井水甜,不如你甜。等你。”
眼泪“啪嗒”砸在手背上。
她笑着擦泪,窗外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拆迁车的大灯照得老院亮如白昼。
可这次她没躲,反而攥紧了发烫的手腕,轻声说:“来吧,我赌你敢来,也赌我能守住。”
千里之外的雁门,顾昭站在祠堂里,指尖抚过壁画上未干的墨迹。
夜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他望着头顶的星空,低低道:“阿妧,你说过不算数吗?我现在,日日都在等。”
老院的月光越来越淡。
苏筱筱靠在壁画上打盹,突然觉得鼻腔一热。
她摸了把脸,掌心沾了血,在壁画上抹出个淡红的印子。
她想擦,却眼前一黑,栽进了满室的米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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