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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燕京,秋高气爽,金色的阳光洒遍古老的都城,每一片琉璃瓦,每一块青石砖,都仿佛在为一个伟大时刻的到来而雀跃。城南的一处简易机场,气氛却凝重如铁。
这里是阅兵飞行梯队的临时驻地。
十七架战机整齐地停放在跑道边,地勤人员正在做着最后的检查,用柔软的棉布,一遍遍擦拭着机身,直到那红色的五角星徽,能清晰地映出人影。
飞行员们没有了在通化时的喧闹,一个个沉默地坐在各自的飞机旁,或擦拭着风镜,或检查着地图。
空气中弥漫着航空汽油和青草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叫做“大战在即”的紧张感。
他们能听到从城里隐约传来的锣鼓声和欢呼声,那片繁华与喧嚣,与这里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是这场盛典的一部分,却又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高志航靠在他的P-51座舱旁,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睛却一直瞟着不远处的许峰。
许峰正和几位从军委派来的领导低声交谈着,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份平静,让高志航心里稍安。这大半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只要这个男人在,天塌下来都能顶住。
“哎,你说……”李凯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咱们这‘骗术’,能成吗?下面可都是领导,还有外国的记者……万一被看出来,那不成了国际笑话?”
“闭上你的乌鸦嘴!”高志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校长的命令!是军委批准的计划!什么骗术?这叫战术!”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没底。
这几天,他们又进行了两次低空合练,燕京附近的地形比通化复杂得多,高楼、电线杆,处处都是陷阱。
有一次,一架飞机为了躲避突然出现的鸽群,差点偏离航线。
十月一日。
天色微明,整个机场就被一层薄雾笼罩。
飞行员们在凌晨四点就起了床,默默地吃完早餐,然后来到飞机旁,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升起,驱散了薄雾。
城里的欢呼声越来越清晰,通过机场塔台里那台老旧的收音机,他们能听到典礼现场的实况转播。
当那个庄严洪亮的声音,通过电流的嘶嘶声,清晰地传来——“新世界,今天成立了!”
那一瞬间,整个机场,所有的人,无论是在擦拭飞机,还是在检查设备,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朝着北平城的方向,肃立。
高志航猛地把嘴里的烟屁股吐掉,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想起了那些在抗日战场上死去的兄弟,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半生。
他这个旧时代的王牌飞行员,一直觉得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可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然后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全体都有!登机!”许峰的命令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飞行员们迅速收敛心神,戴上飞行帽和风镜,动作利落地爬进座舱。
地勤人员撤去轮挡,螺旋桨开始转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航校梯队,我是塔台,地面风速三米每秒,风向西北,天气晴朗,能见度优。你们可以起飞。”
“航校梯队收到。”许峰的声音冷静而沉稳,“第一梯队,准备起飞!”
九架P-51“野马”战斗机,如同九把出鞘的利剑,依次滑跑,加速,优雅地抬起机头,冲向蓝天。
紧接着,高志航带领的八架飞机也相继升空。
十七架飞机在空中迅速完成了编组,一个巨大的箭形,在蓝天的映衬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目标,天门,前进!”
他们穿过云层,古老的北平城在脚下徐徐展开。
红色的宫墙,金色的屋顶,还有那片汇聚了万千人潮的巨大广场,像一幅壮丽的画卷。
“准备进入。”许峰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
编队开始微微下降高度,所有飞行员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能看到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像一片彩色的海洋。
就是现在!
编队以无可挑剔的姿态,从天门城楼上空呼啸而过。
引擎的轰鸣,如同巨龙的咆哮,响彻云霄。
广场上,数十万人的目光被吸引,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然而,对于飞行员们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龙套,执行!”
通过城楼的一瞬间,许峰下达了那道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指令。
以他为首的九架飞机,如同得到统一号令的猛禽,猛地向右压下机翼,机头朝下,瞬间从数百米的高度,俯冲到了离地仅有五十米的超低空。
世界,在这一刻被割裂。
上一秒还是壮阔的天空和广场,下一秒,就是迎面扑来的屋顶和树梢。
巨大的过载把他们死死地按在座位上,视觉的急速变化,让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时间思考。
所有人的脑子里,只剩下那条被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航线,和瓦西里那棵“歪脖子树”一样的各种地面参照物。
无线电里一片死寂,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引擎的咆哮。
他们像一群幽灵,紧贴着城市的轮廓线,在一条看不见的空中走廊里狂飙。
高志航带领的第二梯队,正以平稳的速度继续前进。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
他不知道许峰他们怎么样了,计划能不能成功,全看接下来这几十秒。
他死死盯着预定的汇合点空域。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来了!
视线的尽头,九个银色的光点,如同从地平线下跃出的鱼群,以一个精准得令人窒息的角度,从低空拉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编队后方。
队形丝毫不乱,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成功了!
高志航的心里爆发出一阵狂喜,他几乎想对着无线电大吼一声。
但他忍住了,只是稳稳地握住操纵杆,带领着身后那支“庞大”的机群,第二次飞向天门广场。
当二十六架飞机组成的庞大机群,再一次以雷霆万钧之势飞过天安门上空时,整个广场沸腾了!
“我们的空军!我们有这么多飞机了!”
欢呼声、掌声、泪水,交织在一起。没有人知道,这壮观的一幕背后,藏着一个多么惊心动魄的秘密。
完成了历史性的“龙套”任务,飞行梯队顺利返航。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飞行员们解开安全带,跳出座舱时,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
他们扔掉飞行帽,互相拥抱,大吼大叫。
沈木和李凯两个年轻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高志航冲到瓦西里面前,一把将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老毛子拦腰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你个老酒鬼!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那棵歪脖子树太准了!”
瓦西里被转得头晕眼花,却也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伏特加熏黄的牙:“放我下来!你这个野蛮人!科学!这是科学的力量!”
许峰靠在自己的飞机旁,静静地看着这群欢庆的部下,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军方牌照的吉普车,卷着烟尘,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机库前。
还是那个神情严肃的少校军官。
他跳下车,径直穿过欢呼的人群,来到许峰面前,立正敬礼。
“许峰同志!”
喧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少校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电报,声音洪亮:“新命令!领导要见你!立刻!马上!”
整个机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呆住了,傻傻地看着许峰。
领导……要见他?
……
吉普车在刚刚通畅起来的北平街道上飞驰。
许峰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汗水和油渍的飞行服。
窗外,是狂欢的海洋。
人们举着旗帜,敲着锣鼓,脸上洋溢着最纯粹的喜悦。
这震耳欲聋的喧嚣,和许峰内心的平静,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照。
他没有去想领导为什么要见他,也没有去揣测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天空。
飞过天门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面孔。
有抗联的战友,有苏德战场上倒在雪地里的兄弟,有法庭上的梅法官,还有林雪恬静的笑脸。
他为他们飞过了那道门。
“到了。”
严肃的少校将车停在一个繁华的路口,这里距离庆典的核心区域不远,但已经被卫兵清出了一小块空地。
“领导的车队马上会从这里经过,他会为你停车。”少校指了指街角:“你就在这里等。”
说完,他敬了个礼,驱车离去,留下许峰一个人,站在庆祝的人潮和森严的警戒线之间。
他就像一个孤零零的岛屿。
许峰整理了一下并不整洁的衣领,摘下风镜,露出了那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
他没有左顾右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一杆标枪。
过往的民众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奇特军装的军人,但没有人上来打扰。
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一支车队缓缓驶来。
许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正主来了。
车队很简朴,没有后世想象中的威严。
当先导车过去后,一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地停在了许峰面前。
后车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中山装,面容和蔼,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的欢呼声、锣鼓声,都像潮水般退去。
许峰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从历史中走出来的人。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西伯利亚的冰雪和东北的黑土气息。
他抬起右手,以一生中最标准、最用力的姿态,敬了一个军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穿透历史的尘埃。
“远东方面军独立第88步兵旅,士兵许峰,代表所有牺牲在苏德战场、牺牲在东北抗日战场上的抗联老兵,大领导敬礼!”
在这一刻,他不是航校校长,不是功勋卓著的英雄。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幸存者,替那些没能看到这一天的战友,完成他们最后的夙愿。
领导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到了许峰眼中的星辰与沧桑,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背负的厚重历史。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臂,以同样庄重的姿态,回了一个军礼。
他的目光温和而有力,穿越了身份与职位的隔阂,落在这个“老同志”的身上。
“老同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却温暖得像冬日的阳光:“你和你的同志们,辛苦了!”
“咔嚓!”
不远处,一个敏锐的新闻摄影师,用他手中的相机,将这瞬间定格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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