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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寨门口。雷啸天攥着鬼头刀立在最前,指节深深陷进刀柄缠绳里,铁铸的刀身被他攥得隐隐发颤。
他盯着雾里的黑暗,后槽牙咬得发酸。
要不是前阵子跟邻县匪帮火并耗光了大半火药,刚才兵器库那下爆炸,足够把整个黑风寨掀翻,他们这群人早成了碎渣。
孟昶、柳强带着三十多个土匪站在他身后,个个脸上蒙着烟火熏过的黑灰,活脱脱刚从灶膛里爬出来的模样。
孟昶扛着断柄锤,黄衣下摆沾着军械库的焦痕,粗喘声在雾里格外刺耳,每口呼吸都裹着火药烧过的呛味;
柳强反复摩挲着胳膊上的枪伤,想起那小白脸泥鳅似的身法,眉头拧成道深沟,眼尾不自觉地抽了抽,忌惮像雾水似的往骨缝里钻。
一众人心头的火像被风煽过的野草,要把眼前的浓雾烧出个窟窿,比寨里噼啪燃烧的军械库还要烈。
“小白脸!有种的出来单挑!”
雷啸天的吼声撞进黑雾,震得周遭的雾气都在抖,在崖壁间撞出层层叠叠的闷响,“缩在外面装孙子算什么本事?”
寨门外却静得诡异,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腔子里“咚咚”作响。
只有风卷着雾掠过崖壁,发出呜呜的声响,连方才隐约的喊杀声都没了踪迹,像是被浓雾生吞了下去,连点骨头渣都没剩。
孟昶忍不住将断锤往地上狠狠一砸,火星溅起半尺高:“大哥,不对劲!这雾里连个屁动静都没有,那小白脸该不是跑了吧?”
柳强往雾里瞥了眼,指尖按在伤口上:“跑了?他炸咱们兵器库闹这么大动静,哪能说跑就跑?依我看,这里头定有诈。”
雷啸天没接话,眼瞳沉得像深潭,只盯着寨门方向。
他往前挪了两步,抬手按住门板,侧耳细听。
除了弟兄们粗重的喘息,就只剩远处军械库柴火噼啪的燃烧声。这死寂像块浸了水的破布,闷得人胸口发堵。
“开寨门!”
雷啸天突然低喝,声音里裹着不容置疑的狠劲,“老子倒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
两个小匪手忙脚乱去扯门栓。
生锈的铁栓“嘎吱!”声在死寂里钻得人耳膜疼。
门外影影绰绰的,黑黢黢的影子在雾里晃,借着寨里的火光瞧,有的举着木棍,有的蹲在崖边,密密麻麻足有百十来号。
“在那儿!”
孟昶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攥着断锤就要往前冲,“弟兄们,跟我上!”
可他脚刚抬起来,一阵夜风吹过。
恰好掀开了门前的雾纱,火把的光“唰”地扫过最前排的“人影”。
哪是什么人头,分明是扎着黑布条的草人;
举着的也不是兵器,是绑在草人手上的枯枝;
连蹲在崖边的“伏兵”,都不过是裹着破麻袋的柴捆。
“草……草人?”
有个小匪没忍住嗤笑出声。
刚笑了半声,就被雷啸天投来的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吓得他赶紧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
雷啸天的脸涨成了青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最显眼的那个草人。
狠狠扯掉它身上的黑布条,露出里面沾着夜露的稻草,草秆间还歪歪扭扭插着几根野狗尾巴草,透着股戏谑的荒唐。
“他娘的!”
孟昶的断锤“哐当”砸在地上,震得旁边的稻草人都晃了晃,“这小兔崽子拿堆破草人耍咱们玩呢!”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发颤,“合着咱们兵器库被炸、弟兄们流血,就为了跟这堆破烂较劲?”
话落,他抡起断锤就往草人堆里猛砸,稻草纷飞中,他的怒吼里都带了哭腔,像是被戳破了最狼狈的体面。
“杀!”
雷啸天突然爆喝,声音比鬼头刀劈开木头还脆,震得雾都抖了抖,“给老子去云天府杀了那小子!老子要把他挫骨扬灰!”
钱通慌忙上前半步:“大哥!万万不可啊!”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云天府的邓家是镇东将军的宗族,府里光是护院就有上千号,个个都是带过兵的好手!咱们这点人手冲过去,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柳强也跟着点头,摸着胳膊上的伤沉声道:“二哥说的是,咱们兵器库刚被炸,弟兄们折了不少力气,此刻硬碰硬,怕是讨不到好。”
雷啸天眼睛一瞪,正要发作,钱通突然“哎呀”一声。
拍着大腿道:“等等!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事。”
“小白脸的口音,倒像是青溪县那边的!会不会是……是县衙那帮剿匪的在背后搞鬼,故意冒充云家引咱们上钩?”
“青溪县?”
孟昶嗤笑一声,抡起断锤往地上砸了下,“就那帮拿锄头的窝瓜?借他们十个胆子,敢炸咱们黑风寨库房?哪次下山借粮,那群窝瓜不跟见了阎王爷似的?”
雷啸天的怒火被这几句话压下去几分。
他盯着地上散落的稻草,指节在刀柄上慢慢摩挲,沉默半晌,突然沉声道:“吵够了,就听令。”
众人顿时噤声。
雷啸天扫过孟昶、柳强和刚从帐后绕出来的刘美美:“你们三个都见过那小白脸。带几个弟兄混进云天府,先查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云家的人。”
他顿了顿,鬼头刀在掌心转了半圈,“若是云家的人,咱们再从长计议,无论如何也得报这仇;若是青溪县那帮杂碎冒充的……”
刀身映出他眼底的狠厉,“就先把那小白脸的脑袋拧下来,再杀了青溪县县令泄愤!”
孟昶虽仍憋着气,却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扛着断锤瓮声瓮气地应:“行!我去认认那兔崽子!”
柳强和刘美美对视一眼,也跟着点头。刘美美指尖转着淬毒的银针,冷笑一声:“正好,让他再尝尝我银针的滋味。”
雷啸天最后瞥了眼满地的稻草人,突然一脚将最前排的草人踹得稀烂:
“查仔细点。若是误了事,你们三个就自己把脑袋挂到寨门上来。”
.....
云天府城外的老槐树下,晨雾还没散透,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鞋边。
温长宁反手按住孙长柱攥得发白的手,指腹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碾了碾,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稳劲:“去邓知府府衙附近候着,眼睛放亮,盯着来往动静。”
孙长柱挠着头,牛眼瞪得溜圆,一脸实在:“就盯着?不用干啥?”
“盯紧了,就是最大的事。”
温长宁凑近半步,声音压得像雾里的风,只有两人能听见,“记好,见了爪子绑红绳的鸽子,立刻往府衙跑,使劲击鼓,只喊‘看见一群可疑人朝东南方向去了’,多一个字都别说,懂?”
孙长柱把镰刀往腰后挪了挪,瓮声瓮气应:“中!俺这就去蹲点,保准给他们敲来!”
说罢,他猫着腰钻进槐树林,粗布衣裳沾着草叶,活像块扎在土里的石头。
另一侧,客栈的马车里飘着淡淡的墨香。
王宇捏着温长宁递来的字条,眉头拧成个川字,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郎”:“长空贤弟,你既已引匪兵注意,为何还要混进云家当差?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温长宁往车外瞥了眼,见没人靠近,才靠在车壁上。
指尖摩挲着颈间那截假喉结,声音沉了几分,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这次进云家,一来,黑风寨那群人很可能会来云家探查,二来……”
“王大人可知‘吃绝户’的滋味?”
王宇一愣。
“我娘本是云家独女,外祖父走后,旁支宗亲把家产抢了个干净,寒冬腊月把她赶出门,差点冻毙街头。”
温长宁的目光落在远处云家那片飞檐上,像淬了冰。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抹狡黠的笑,眼里的光像藏了钩子:“自然是要把本该属于我娘的东西,一样样拿回来。”
王宇看着她眼里的算计,突然想起前几日被强行打扮成“富商”的事,忍不住问:“那前几日让我穿成那样,又是何意?”
温长宁挑了挑眉,答得理直气壮:“那会儿正想看话本子,你在旁边唉声叹气,秋秋又在耳边哭哭啼啼,吵得人脑仁疼。”
“换身行头,不过是想让你们消停会儿。”
她说得坦荡,王宇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看着眼前这张清秀却透着股野劲的脸,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大人若肯助我,”
温长宁话锋一转,眼神亮得惊人,“事成之后,云家财产的一成,我愿投给青溪镇百姓。”
王宇猛地抬头,眼里的疑虑渐渐散去,却突然敛起神色,语气添了几分严肃:“长空贤弟,你娘既是青溪县人,若真是云家侵吞了她的家产,自可向本官报案。”
他顿了顿,目光沉凝下来:“大雍律例里,从未写明女子不能继承家业,只是…”
“只是年代久远,需得拿出族谱为证,还有田契、房契这些写着您娘、外祖名姓的文书,才能定下案子。”
“空口无凭,纵是本官有心相助,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温长宁闻言,眼底的光芒未减,反倒多了几分笃定:“证据我定会找到。”
王宇望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浑身是胆的“少年”。
忽然看透了她的布局:引匪入瓮是解燃眉之急,夺回祖产是了却私怨,而盘活青溪,才是真正为百姓谋长远的大计。这般心系百姓、深谋远虑,连他这个当县令的都自愧不如。
“好。”
王宇重重点头,眼底重新漾起赞许,“长空贤弟,我在城南‘迎客来’客栈待命,随时听候差遣。”
温长宁拱手,声音里漾开点笑意:“合作愉快。”
.....
云天府云家的朱漆大门外,应聘护院的汉子排了半条街,个个抻着脖子往前瞅。
谁不知道云家是本地望族,护院月钱比别处高两倍,若能被主子看中,说不定还能混个一等贴身护院当当。
拿着高额月钱,每天陪着主子到处乱逛,吃喝玩乐,这等美差,谁不眼馋?
温长宁混在人群里,颈间松香蜂蜡捏的假喉结虽有些硌得慌,那张脸却实在惹眼:眉眼精致,肤色白净,在一众糙汉里像株挺拔的竹,想不显眼都难。
她望着这座藏着母亲过往的宅院,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属于母亲的一切,她必须拿回来。
“肃静!都听好了!”
管家福伯扯着嗓子喊,头戴瓜皮帽,袍角沾着饭粒,偏要板着脸摆威严:
“咱家云府选护院,规矩大着呢!过三关:力气、机灵、胆气,少一样都滚蛋!”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摩拳擦掌。温长宁站在原地,眼神平静地掠过众人,将周遭动静尽收眼底。
站在她斜后方的福伯侄子阿福,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打着算盘。
早就听说云家三少爷爱美,四小姐见了俊朗后生就挪不动腿。这小白脸长得比画里的仙童还好看,若是真被哪个主子看中,哪还有他们这些粗人的活路?
少一个对手,自己入选的胜算就大一分,必须得让他知难而退!
“接下来,按名册点,点到的出列!”
福伯指尖在名册上敲了敲,又指向院角那尊半人高的石碾子,“第一关,力气!谁能举起来,就算过!”
“王洪!”
“到!”
王洪上前一步,双手按在石碾子上,憋得满脸通红,石碾子却纹丝不动。
反倒“哎哟”一声闪了腰,疼得在地上直哼哼。
阿福眼珠一转,假装往前挤,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温长宁:“让让!别挡道!”
他本想把温长宁撞个趔趄,最好能惹得福伯嫌她碍事,直接把人赶出去。
可手掌刚要碰到温长宁的后背,对方却像背后长了眼,脚尖轻轻一点,身形如柳絮般往旁侧飘出半尺,恰好避开了他的冲撞。
阿福收不住势,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差点一头撞到石碾子上,引得周围哄堂大笑。
“哈哈哈,阿福这是想给石碾子磕头啊?”
“怕是想暗算人家,反把自己绊了吧!”
哄笑声像细针似的扎在阿福脸上,他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又羞又气,狠狠瞪向温长宁。
若不是这小白脸突然躲开,自己怎会当众出丑?
“愣着干嘛?”
阿福梗着脖子嚷嚷,特意拔高嗓门想让福伯听见,“有本事就赶紧上啊!别光站着装样子,我倒要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能不能举得动石碾子!”
周围的应聘者也跟着起哄,目光齐刷刷落在温长宁身上。
温长宁慢悠悠转过身,目光扫过阿福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凉丝丝的笑:“这位大哥,摔疼了?”
阿福一噎,怒道:“少废话!”
“我倒是想少废话,”
温长宁的声音不高,却像带了穿透力,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可总有人不按规矩来。管家说了按顺序应征,你偏要插队起哄。怎么,云府的规矩在你眼里是摆设?”
这话像把软刀子,既点破了他无视规矩,又暗暗勾连起众人对“坏规矩”的不满。
周围的哄笑声顿时停了,几个应聘者看向阿福的眼神多了几分嫌恶。
阿福的脸更红了,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什么时候起哄了?你少血口喷人!”
“哦?”
温长宁挑眉,眼神里带了点玩味,“刚才是谁拦着不让按顺序来,非要逼着我先试?合着大家都得听你的,你说谁先来就得谁先来?”
阿福被这话堵得嗓子眼发紧,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想逼温长宁出丑,没成想反被绕进“扰乱秩序”的圈子里,活像个跳梁小丑。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阿福只能死死咬着牙瞪着温长宁,心里的火气烧得像要炸开。
这小白脸的嘴,比淬了毒的刀子还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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