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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唐青锋沉声道,内心闪过一丝戾气与伤感:这丫头年纪不大,身手倒还算灵敏,若非……若非当年那场意外,我的孩儿若能长成,凭他的天赋,又何止这点成就?可如今,唐门未来竟要寄望于一个药罐子……想到此,他对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更添了几分不耐。“天下各派皆知一入蜀中,无论有何恩怨都得收敛锋芒,勿惹事端。你却仗着几招不成气候的拳脚胆敢当街逞凶,肆无忌惮欺压百姓,毫无怜悯之心。须知身在江湖,自有江湖的章法,如何能对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动手,戾气如此深重,若我唐门今日不给你点教训,难免你他日不会误入歧途。刚才那龙须针上并未淬毒,但若你仍要行暴戾恣睢之举,我便要动真格的了。”
唐青锋一脸淡漠地盯着阿妤,目光如炬,他虽不知对面这不过豆蔻年华的丫头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这番话,眼神中却充斥着不容置喙的坚毅。
“该死。”
阿妤微微低头,侧脸朝着宁云栖看去,一副招惹祸事无法收尾的无助表情。宁云栖却轻摇团扇,遮着嘴唇,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摇了摇头,向她示意服软。她随宁云栖走南闯北这几年,江湖纷争耳濡目染,也并非看不清形势仍要一意孤行的蠢脑筋,当下知晓以自己的武功若与这中年男子拼斗起来,根本不存在你死我活的悬念,只有自己死一条路,而且以此人用暗器的手段,自己会死得很难看。可骨子里又觉得本就是老车夫有错在先,这中年男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跳出来偏帮,如何能让自己心悦诚服地低头认栽。
“少在这里道貌岸然地讲大道理,本姑娘惩治这老东西就是替天行道以免他祸害别人,你们唐门铁了心要与这老东西蛇鼠一窝,也罢,我打不过你,你说什么自然都有道理。”
阿妤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从驴车上一跃而下,朝着蜷缩成一团的老车夫扔出一个钱袋。“今天有高手护着你,算你走运,下次再敢坐地起价被我知道,姑奶奶可不信他能一直护着你,快滚!”
那老头听到银钱落地的声音,竟忙不迭地抬头去拾取,连些许啜泣的声音也顿时戛然而止。
“好咧,谢谢姑娘。”
他竟也顾不得害怕,麻溜地从驴子身下钻出来,捡起钱袋就跳上驴车,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丝毫看不出年迈。
阿妤正要对宁云栖说什么,宁云栖却立时制止了她,转而朝唐青锋走了过去,如风拂柳,风姿绰约。
“大侠字字珠玑,令人醍醐灌顶,江湖上传言唐门偏安一隅,不为中原武林所喜,竟能在家国风雨飘摇之际,庇护一方百姓安宁。吾家妹妹年少无知,言语多有冒犯,我代其向你赔罪,还望阁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唐青锋看着宁云栖步步逼近,竟有些不知所措,他自独子夭折,夫人郁郁而终后,多年来冷心冷面,全然一副冰霜面容;门中女弟子见了他无一不避而远之;可宁云栖这样的女子竟敢迎上前来,反倒让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言重了,唐某身为唐门总管,谈不上为家国安定作何贡献,但这雨坪镇毗邻唐门,若还鸡犬不宁,纷争四起,江湖各派未免因此看低我唐门御下的能力,袖手旁观岂不更会让旁人污蔑本门声名。”
唐青锋看着宁云栖,这女子生得惊才绝艳,神色之间却又生出难以言说的清冷感,无法看穿她下一步意欲何为。
“是舍妹鲁莽了,不知此地规矩,既然误会已解,今后定当规行矩步。”宁云栖停下脚步,用团扇指了指阿妤,示意她赔礼,阿妤强行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转瞬即逝。
“令妹拳脚功夫虽无章法却也遒劲有力,能避开我唐门龙须针的,定然也非等闲之辈,想来姑娘的武功,定也出类拔萃吧,听姑娘口音不是蜀中人士,不知你是哪派的高徒。”
唐青锋若有所思地打量宁云栖,因其并未出手,步态身姿竟让人瞧不出任何江湖门派的武学痕迹。
“什么门派高徒啊,不怕惹唐大侠笑话,家父原是武夫出身,可惜世道艰难,只能沦为屠户谋生,故而有些杀猪的本领被我这妹妹习得,她那都是蛮劲乱使,运气罢了。”
宁云栖轻摇团扇,花枝招展地轻笑起来。唐青锋错愕,却也不好多问,阿妤的拳脚功夫的确看不出师承,眼前的宁云栖又丝毫看不出门路,要么是她真不会武功,要么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无论哪种情况,既然方才她未替妹妹出头,倒也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况且他与门主唐琢之为了朝廷诏令的武林比试赶赴京城,自己为了先行返回连夜赶路,本就辛劳,无谓在此多做纠缠。“既如此,姑娘姐妹俩行走在外,以后遇人遇事需多留心,我尚有要事在身,姑娘烦请自便吧。”
随即唐青锋便向宁云栖点头示意,脚尖轻点,如孤鹤入云,施展轻功闪展腾挪,消失得无影无踪。
令这镇上本就对唐门心驰神往的一应人等连连赞叹。宁云栖望着唐青锋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不觉间,阿妤已经凑到她身边来。
“宁姐姐,何必跟他这么客气,要不是他掺和,咱们也不会白白送那老家伙六十文,天下哪有耍赖便有银钱到手这么轻巧的事,更何况,以后你还得向官府交算赋,每次一百文,咱们可不得省着点。”
众人听到算赋二字时,顿时从对唐青锋的惊叹之感转投向宁云栖,宁云栖猛地回过神,望着阿妤,表情像凝固了一般。这算赋乃是官府颁布的人头税,超过十五岁的未出嫁的女子皆要年年缴纳,宁云栖往年在西安府时,只与旁人谎称自己有一夫君从军,因常年与燕国交战,夫妻二人这才分隔两地,引得众人感慨夫妻鹣鲽情深,却颇有家国大义。
可如今倒好,刚到雨坪镇便被阿妤戳破自己二十二岁仍在交算赋,这里的百姓便明白她待字闺中,面对众人毒辣的眼光,她三步并作两步挪到阿妤耳畔,低声附耳道:
“再敢乱说话,立马找个人牙子将你发卖到西北边陲去。”
阿妤恍然大悟,见宁云栖脸上暗藏在明媚笑容之下隐隐的寒意,知道自己一时口快犯了禁忌。宁云栖话音一转,又若无其事地轻摇团扇,点了点阿妤的肩头,莲步轻移,朝醉仙楼里走去。事情闹了半天,众人见无热闹可瞧也都纷纷散去。
“不过宁姐姐,咱们做什么不好,为何偏要对那莽夫说我们是杀猪的,这哪里是什么女儿家做的事,不仅被坑了六十文钱,还没落得个好名声。”
阿妤仍在身后念叨,一张小脸竟还气得鼓鼓囊囊的。宁云栖路过樊记饼家门口那棵银杏树时,手臂微抬,衣袖划过树干,插入银杏树干的两枚龙须针便陡然消失。
“你以为我说了那唐门总管便会相信吗?他城府深着呢,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阿妤闻言,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宁云栖,呆呆地蹦出一个字。“啊?”
宁云栖自顾自地迈入醉仙楼,这家雨坪镇上足以名动天下的酒肆。
“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六十文,这样好了,从你这个月的月钱里扣掉六十文,并且待会儿你只能饮茶,不许点菜。”
阿妤急得连连制止,急忙追上来。
宁云栖低头,不动声色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枚龙须针,它们不仅巧夺天工、细如龙须,更令人称奇的是,针体上竟密布着极其精细的螺旋纹路,神色一凛。
唐家堡内,天工坊深处,那股微酸又带着泥土气息的清冷怪味,几乎成了这里永恒的底色。数十只巨大木箱堆叠如山,箱中满满当当盛放着雪白晶莹的矿石,它们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某种冰冷的、不祥的微光,仿佛凝固的月霜。几名唐门弟子围拢在一座造型奇异的金属装置前,神情紧张,汗珠沿着额角滑落,装置内部隐约透出橘红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
为首的瘦弱身影,正是唐门少主唐昭临。他今年不过十九岁,身形本就单薄,此刻更是被笼罩在实验的烟尘与疲惫中,显得越发清瘦。他的脸颊有些苍白,颧骨微凸,但五官却极为清俊,眉眼带着书卷气,像是从画中走出的谦谦君子。
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显得有些空茫,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痴迷,仿佛他的灵魂并不完全停留在当下,而是游荡在某个只有他能触及的思绪深海里。他时不时压抑不住地咳出一声,那声音嘶哑而沉重,似要将肺腑生生咳裂,引得身旁弟子们投来担忧的目光。
“少主,要不咱们去歇会儿吧?”一名弟子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唐昭临摇了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他那张略显呆滞的脸上,此刻却将眉
毛压得极低,一双眼眸深邃得仿佛能洞察万物。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那座被他命名为元动釜的机关,眼神中混杂着少年的纯粹与某种不属于他年龄的偏执。他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古籍中那场吞噬了先祖技艺与生命的滔天火灾的炙热,他清晰地记得,父亲唐琢之提及那场大火时,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恐惧与悔恨。
“此物要是能成,”唐昭临的声音微哑,却透着一股异样的狂热与执念,他的视线穿透了元动釜冰冷的金属外壳,望向了更远的未来,“或许,能够改变整个世界。”
唐家堡坐落在江油县外的连绵山林深处,犹如一方与世隔绝的古老堡垒,世代依靠着川北的险峻地理环境生存。早在数百年前,唐家先祖就曾发现并利用一种独特的“白霜”去制作机关暗器,那时的暗器威力惊人,令江湖宵小闻风丧胆。然而,一场几乎将整个唐家堡夷为平地的火灾,烧毁了无数典籍与秘法,也使得这种曾被唐门奉为“神石之秘”的技艺彻底失传,只留下零星的传说与半句话的记载。
而今,随着朝廷火器的兴起,那巨大的轰鸣声与毁灭力,在江湖中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也让唐琢之这位当代门主心头萦绕多年的谜团豁然开朗。他深知,如今的江湖风起云涌,唐门要立足,必须不断进取。作为掌门,唐琢之在武学上已经登峰造极,但他更渴望能为机关术找到新的驱动力,借此开创唐门新的盛世。同时,他也想为身体虚弱、武学根基薄弱但善于机关术的儿子唐昭临,找到一个足以立足于世的根本。
在机缘巧合下,他从尘封的古籍残片和零星的民间传说中,抽丝剥茧地推测出——先祖们曾经使用的那种神秘“白霜”,正是如今朝廷火器中威力核心的“硝石”!这发现既带来了重振唐门荣光的希望,也带来了深深的敬畏与隐忧。他毅然重启了对“白霜”的研究,而唐昭临,这个身躯病弱却心怀天下的儿子,则成了这场危险探索的先行者,将全部心血倾注在这元动釜中。元动釜通体乌黑,像一个巨大的金属箱笼,旁边连着一个脸盆大小、铸满符文的齿轮。
几名唐门弟子小心翼翼地将研磨成雪花般细密的硝石粉末,混合着其他几种古怪矿物,按照唐昭临的指示,用特制的铜勺缓缓倒进了元动釜的进料口。
“点火!”唐昭临下令,他几乎要屏住呼吸,双眼紧盯着元动釜的每一个细微颤动,仿佛要从中窥探出先祖留下的所有秘密,以及那股被封存的力量。弟子们开始点火,只见没多久,那元动釜的缝隙中开始冒出袅袅的白色蒸汽,然后,伴随着低沉的“咯吱——”声,齿轮缓慢而坚定地,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般,开始转动起来。
“太好了!成功了!”一名弟子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打破了天工坊内紧绷的寂静。
然而,这笑容仅仅维持了片刻。冒出的白色蒸汽开始逐渐变黑,一股刺鼻的硫磺焦味弥漫开来,瞬间呛得人喘不过气。齿轮的转速也越来越快,发出刺耳的尖啸,那声音由低沉的轰鸣迅速转变为令人耳膜生疼的“呜呜”咆哮,金属匣子表面也开始泛出诡异的赤红色,仿佛下一刻就要熔化。唐昭临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对,停下来!”他嘶哑地喊道,踉跄着扑向元动釜,试图扭动那些已经开始变形的控制杆。
但装置仿佛被某种狂暴的力量操控,根本无法停止,齿轮的转动越来越疯狂,已经彻底失控。
“拿水来!快!”唐昭临顾不上其他,急声命令。众弟子慌忙去接水,但水龙还未及身,只见唐昭临在元动釜前不断调试,却无济于事,那赤红的光芒愈发刺眼。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整个天工坊仿佛都在颤抖,地面剧烈摇晃,墙壁皲裂。元动釜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轰然炸裂开来,炽热的金属碎片裹挟着浓烈的黑烟四处飞溅,犹如炼狱中喷发的火雨。
唐昭临被气浪掀翻在地,狼狈地跌坐在碎石瓦砾之中,满脸乌黑,头发也炸得焦黑一片,几缕焦发还冒着青烟。他咳了几声,挣扎着坐起身,却仿佛失了魂魄,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冒着滚滚黑烟的残骸,瞳孔中映出熊熊的火焰,眼神空茫得令人心悸。
周围的弟子们同样被爆炸的余波震得东倒西歪,其中两人距离最近,更是被震得耳鸣不止,脸色煞白。待他们缓过神来,顾不上周身的疼痛,连忙连滚带爬地扑向唐昭临。
“少主!少主!你还好吗?”一名弟子焦急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唤回他的神智。另一名弟子则伸手去扶他,却发现唐昭临僵硬得如同雕塑,竟纹丝不动。
“坏了,少主怕是被震傻了!”有弟子惊呼,声音带着哭腔,“快,快带少主去夫人那里!”
然而,众人使尽力气,也无法将唐昭临从地上架起来。就在弟子们手足无措,心中涌起绝望之际,唐昭临那呆滞的眼神里,忽然缓慢地、一点点地恢复了焦距。他那长长的反应弧终于抵达终点,猛地弯腰,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灰混合着血丝,从他口中喷出。
他抬起头,眼神亮得惊人,脸上沾染的黑灰也掩盖不住那股近乎痴狂的喜悦与顿悟。脑海中,无数的念头与计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飞速闪过:是硝石的提纯不足?是配比出了差错?抑或是火候的掌控不够精准?还是这元动釜本身的设计仍有缺陷,无法驾驭这股狂暴的力量?
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剧痛,但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沮丧,反而燃起了比那爆炸火焰更盛的狂热与执着,仿佛那黑烟与碎屑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淬炼了他的意志。
“好极了!好极了!”他激动得声音颤抖,指着那残骸,语气沙哑却字字铿锵,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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