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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句诛心之言,如同毒刺深深扎入唐昭临的心脏。他强压下翻涌的血气,面色却难以抑制地变得冰寒了几分。他没有再在大堂停留,甚至没有多看那些议论者一眼,只是脚步略显急促地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后院,推开了自己那间兼作工坊的卧房的门。这间房比起客栈其他地方更显朴素,甚至有些凌乱。桌上、地上散落着各种尺寸的木料、金属零件、半成品的齿轮和弹簧,还有一个已经制作完毕的暴雨梨花针,墙上挂着几张绘着复杂线条的图纸。这里是他思考、设计和制作机关的核心之地。
一进门,唐昭临反手将门关紧。他没有点灯,仅凭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快步走到桌前。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悲愤与杀意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所取代。
他猛地抽出一张空白的皮纸,抓起一旁的炭笔,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在纸上飞快勾勒起来。他的动作极快,线条精准而凌厉,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几分闲适的精雕细琢,而是充满了紧迫感和一种……狠厉的气息。图纸上迅速出现了一些复杂交错的结构,隐约可见是某种触发式的机关陷阱,其中一处,赫然描绘着一张细密而坚韧的金属丝网,巧妙地隐藏在房梁或入口处,一旦触发,便能瞬间罩下,网住入侵者。他又拿起几块预制好的机栝部件,手指翻飞,快速地拼装着什么,金属摩擦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咔嗒”声。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唐公子?”是宁云栖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关切。
唐昭临手中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但还是沉声道:“进来。”
宁云栖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唐昭临专注而紧绷的侧脸,以及他桌上那张初具雏形的、明显带有防御甚至攻击性的机关草图。再联想到他方才在大堂里陡然冰冷的脸色和匆匆离去的背影,宁云栖冰雪聪明,立刻猜到了七八分。
她轻轻带上门,走到桌旁,看着那些泛着冷光的零件和图纸,柔声问道:
“许公子,你……还好吗?方才在大堂,你听到哪些话了?”
唐昭临没有抬头,手中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他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压抑的情绪:“听到了。”
“那些人胡言乱语,你不必放在心上。”宁云栖安慰道,但她知道,这种安慰在此刻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唐昭临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看向宁云栖。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冰冷的恨意,有深沉的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客栈院落里那些一无所知、继续着日常喧嚣的客人,背对着宁云栖,声音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不仅要了唐门的命,还要毁了唐门的名!将我们污蔑成与国贼李枢衡同流合污的败类!这是诛心!比杀人更狠毒!”
宁云栖静静地听着,心中了然。她知道,对于一个有着传承和骄傲的门派子弟而言,名誉重于生命。她的自身经历也让她全然能够理解唐昭临此刻的痛楚,唐门的灭门之仇,已不仅仅是血债,更蒙上了一层奇耻大辱。
“所以,”唐昭临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宁云栖,“我要做的,不只是复仇。我还要向这天下人证明——唐门,是清白的。”
沉默片刻后,宁云栖忽然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唐昭临面前。她抬起手,掌心向上,缓缓摊开。
唐昭临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的手上。只见她白皙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几枚细如龙须、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针。
看到这几枚针的瞬间,他的呼吸猛地一滞,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这是……
“龙须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绝对是唐门的龙须针!唐门暗器谱上以隐蔽、歹毒、难以防御著称的独门暗器!这种针细若发丝,淬有剧毒,发射时悄无声息,中者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便毒发身亡。其制作工艺极其复杂,除了唐门核心子弟,外人根本不可能拥有,更别说仿制!
宁云栖怎么会有龙须针?!
唐昭临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住宁云栖,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探询。不等他开口发问,宁云栖已经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主动开口解释:“我刚到雨坪镇落脚时,便与唐青锋发生了冲突,载我们的老伯到了雨坪镇突然变卦,问我们多要六十文,这时唐青锋来了,差点和阿妤打起来,这针便是他留下的。”她的语气很平淡。
“说起来那个时候,他还像个江湖义士。”
楼下的大堂里依旧是人声鼎沸,杯盏碰撞声、高谈阔论声以及对那些新奇机关的惊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江湖门客栈特有的热闹景象。人们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那些运转的机关,然而,就在这片嘈杂之中,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色布衣,款式普通,颜色也低调,很容易就淹没在人群中。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竹编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线条硬朗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他面前只放着一碗最便宜的粗茶,早已凉透,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与周围的热闹隔绝开来。
没有人特别留意他,就像不会有人在意墙角的一块旧石。
但他自己,却并非如此。斗笠的阴影下,一双眼睛正不动声色地、如同毒蛇般缓缓扫过整个大堂。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灵活运转的机关造物,掠过那些好奇或贪婪的客人。
帝江端着茶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造物,尾部冒出的蒸汽,让他想起来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斗笠的阴影下,此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并非喜悦,反而带着几分玩味,几分阴冷。
下一刻,他收回了目光,将面前那碗粗茶一饮而尽。然后,他从怀里摸出几文铜钱,轻轻放在桌上,动作依旧悄无声息。
随即,他站起身,没有与任何人交流,也没有再看那机关一眼,只是自然而然地混入了涌动的人流之中,低着头,很快便消失在了客栈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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