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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李琰如遭雷击!
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那狰狞的、疯狂的、野心的面具,在这诛心之问和煌煌天光的双重冲击下,终于彻底崩碎!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茫然、痛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空洞与恐惧。他踉跄着又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身刺目的玄色衮龙袍,在审判般的日光下,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沉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杀…杀了她!给本王杀了她!”李琰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毁灭一切的欲望,他指着光柱边缘的李璃雪,声音因极度的怨毒而扭曲变调,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嚎,“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贱人!”
然而,他的命令,却如同泥牛入海!
那仅存的几名未被石憨一棍扫灭、正欲扑向李璃雪的死士,身形猛地顿住了!
他们脸上覆着的恶鬼面具虽然遮挡了表情,但眼中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疑和动摇!
李璃雪那番话,那玉玺拓片的铁证,那天光的威压,还有淮阳王此刻彻底失态的疯狂…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垮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为虎作伥的信念!
更关键的是——
“吼——!”
一声如同雌虎啸林般的怒吼,从御阶下方炸响!
伴随着沉重的、密集的脚步声!
如兰!
她浑身浴血,肩头、手臂上还钉着数枚幽蓝的毒镖,脸色因剧毒而泛着青灰,嘴唇乌紫,每一步踏出都显得沉重无比,仿佛随时会倒下!
然而,她的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那双被鲜血浸透的拳头,依旧紧握如铁!
在她身后,潮水般涌进来的,不是甲胄鲜明的禁军,而是一群…女人!
她们穿着粗布衣裳,有的甚至围着沾满油污的围裙,头发散乱,脸上带着劳作的风霜和惊惶,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她们手中拿着的,是捣衣杵!是擀面杖!是烧火棍!是刚从灶膛里抽出来的、还带着火星和焦痕的柴棒!甚至有人举着沉重的石臼!
为首的几个健壮妇人,正是如兰在太原巷战中结识的娘子军首领!
她们眼中燃烧着同样的怒火,死死盯着御阶上那个身穿龙袍的疯子!
“姐妹们!”如兰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战鼓般激励人心,“抄家伙!护住公主!护住太子!护住咱们的太平日子!打碎这群披着人皮的恶鬼!”她猛地举起手中那根沾满血污和焦痕的捣衣杵!
“打碎他们!”
“护住公主!”
“跟他们拼了!”
震天的怒吼从这群看似柔弱的妇人口中爆发出来!她们如同决堤的洪流,挥舞着手中简陋却充满力量的“武器”,带着一股源自母性、源自家园被毁的滔天怒火,悍不畏死地朝着御阶之上、朝着那些残余的玄衣死士,汹涌冲去!捣衣杵砸向死士的膝盖,擀面杖横扫下盘,燃烧的柴棒带着火星捅向面门…她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却气势如虹,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
“保护殿下!”
“拦住她们!”
残余的死士顿时陷入混乱,他们可以轻易杀死这些妇人,但面对这汹涌的人潮和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时间竟被冲得阵脚大乱,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精力去格挡、后退!
这突如其来的、由最底层妇人掀起的狂潮,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贴地滑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名依旧死死压着太子、横刀架颈的死士身后。
是石憨!
他弃棍、拆柱、血战、掷棍破天…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着鲜血,胸前的衣襟被汗水、血水和尘土浸透,紧贴在身上。
他的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双沾满血污和灰尘、指节处甚至露出森森白骨的手。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就在那死士被下方娘子军的怒吼和混乱吸引,架在太子颈间的刀刃因分神而出现一丝极其细微松动的刹那——
石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如同最精准的捕兽夹,快如闪电般探出!
左手如铁钳,死死扣住死士持刀手腕的脉门!
灌注了最后残存真气的指力瞬间透入!
“呃!”死士手腕一麻,剧痛传来,持刀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
就在这刀刃松脱的万分之一刹那!
石憨的右手,并指如刀!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穿透力,狠狠戳向死士颈侧最脆弱的要害——颈动脉窦!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死士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凶光瞬间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软软地向一旁歪倒。
那柄致命的横刀,终于彻底离开了太子的脖颈,“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石憨看也没看倒地的死士,他的身体也因这最后一击而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他依旧伸出一只颤抖的、血迹斑斑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惊魂未定、几乎瘫软的太子李俶的肩膀。
“殿下,”石憨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力竭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臣…救驾来迟。”
李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双依旧沉静、却难掩疲惫的眼眸,看着他扶住自己肩膀的那只血迹斑斑、指骨可见的手。
这位年轻的储君,眼中瞬间涌上了复杂至极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后怕,被辱的屈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激。
就在这时——
“护驾!快护驾!”
殿外终于传来了姗姗来迟的、大队禁军甲胄碰撞和奔跑的呼喝声。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迅速由远及近。
含元殿内,胜负已分。
破碎的琉璃碎片在炽烈的天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点,如同星辰坠落凡尘。烟尘尚未完全落定,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龙涎香灰烬和桐油燃烧后的焦糊味,沉甸甸地弥漫在巨大的空间里。
御阶之上,狼藉一片。
蟠龙柱的鎏金残骸散落各处,碎裂的琉璃铺满了金砖,倒伏的死士尸体和痛苦**的伤者,与那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椅一起,沐浴在自穹顶破洞倾泻而下的、巨大的金色光柱之中。
光柱的中心,淮阳王李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龙椅前的御阶上。
那身刺目的玄色衮龙袍沾满了灰尘和几滴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九条金龙的爪牙在炽烈天光下依旧狰狞,却只衬得他此刻的面容更加灰败、颓唐。
他花白的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悬浮在光柱边缘、墨迹灼灼的玉玺拓片,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了耻辱与失败的十字架上。
大批身披明光铠、手持长戟劲弩的禁卫军终于冲入殿内,迅速控制住局面。
残余的死士或被格杀,或被缴械按倒。惊魂未定的朝臣们在禁军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御阶上那位失败者的复杂目光。
李璃雪静静地站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她手中的软剑早已归鞘。深青色的夜行衣上沾染了几点血污和灰尘,却无损她此刻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凛然的气度。额间的红痣在跳跃的光影中如同一颗朱砂。
她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御阶,扫过被几名健妇搀扶着、脸色青灰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如兰,扫过那些手持简陋“武器”、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明亮的娘子军,最终,落在了单膝跪在太子身侧、浑身浴血的石憨身上。
禁军统领快步上前,对着太子李俶躬身行礼:“末将护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他的目光扫过场中,带着询问看向李俶,“逆王李琰…如何处置?”
李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看了一眼跌坐在御阶上、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李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随即被决绝取代。他正要开口。
“且慢。”
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响起。
李璃雪缓步从阴影中走出,踏入那道炽烈的光柱边缘。
破碎琉璃折射的光芒在她身上跳跃,如同为她披上了一件流动的星纱。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根棍。通体焦黑,布满裂痕,棍身之上,一道触目惊心的断裂痕迹几乎将其一分为二。然而,在那狰狞的裂痕处,却被人以极其精巧的手艺,用璀璨的金丝一圈圈、一层层地缠绕、包裹、弥合,形成了一道坚固而华丽的“金箍”。
断裂的棍头处,同样包裹着金丝,尖端甚至还镶嵌了一小片锋锐的寒铁。
正是石憨那根在泰山之战中为镇压地脉毒瘴而断裂的青冈木棍!金丝缠绕处,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那是如兰在泰山中毒垂危时染上的血。
她将这支金丝缠裹的断棍,轻轻放在了御阶之上,碎裂的琉璃片之间。
接着,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支长约半尺、通体流光溢彩、以纯金为底、镶嵌七彩宝石和细密珍珠、尾端缀着三根尺余长、绚烂如晚霞般的赤金色凤凰尾翎的令牌——正是杨贵妃在骊山华清宫所赐、可调动部分禁军的凤翎令!
她将这象征着皇家权威与信任的凤翎令,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那支金丝缠裹的断棍旁边。
一棍,一令。
焦黑断裂却以金丝弥合重生的青冈棍,流光溢彩象征无上恩宠的凤凰令。
它们静静地并置在破碎的琉璃与尘埃之上,沐浴在自破碎苍穹投下的煌煌天光之中。
棍身上干涸的暗红血迹与凤翎令上璀璨的宝石光泽,形成一种无声却震撼人心的对比。
李璃雪做完这一切,并未看太子,也未看任何人。
她只是微微抬首,目光似乎再次穿透了那破碎的藻井空洞,望向殿外辽阔高远的天空。
然后,她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对着那高高在上、空悬的龙椅方向,对着那象征着李氏皇权与江山社稷的无形存在,屈膝,躬身,行了一个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宫礼。
她的动作优雅而沉静,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从容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礼毕,她直起身,没有再看跌坐在御阶上的李琰一眼,也没有再看那并置的棍与令。
她只是转过身,对着下方依旧单膝跪地、正被两名禁军试图搀扶起来的石憨,以及被娘子军围在中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如兰,还有那些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明亮的妇人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
然后,她迈开脚步,踏过满地的琉璃碎片,身影融入含元殿大门处涌入的、更明亮的天光之中,消失不见。
那深青色的背影,在巨大的殿门光影下,显得如此纤细,却又如此挺拔,仿佛承载着万钧之重,又仿佛卸下了一切枷锁。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御阶之上,落在那并置的一棍一令之上。
断棍焦黑,金丝缠绕,血迹暗沉。
凤翎璀璨,宝石生辉,凤翎流光。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两件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的祭品,又如同两块最沉重的基石,铭刻着忠诚、牺牲、背叛、救赎,以及这场惊心动魄、几乎倾覆帝国的大乱中,所有无法言说的血与火、光与暗。
炽烈的天光自穹顶破洞倾泻而下,将断棍上缠绕的金丝映照得如同流淌的熔金,也将凤翎令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共同照亮了御阶旁一方刚刚被禁军统领小心翼翼捧上来的紫檀木托盘。
托盘之上,红绸为衬。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纯金铸造的方印,在破碎天光的直射下,反射出足以刺痛人眼的璀璨光芒。印纽是一只蓄势待发、昂首向天的天马,马鬃飞扬,四蹄腾空,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力与美。
印底,四个刚劲有力、深深刻入金胎的篆体大字,在光线下灼灼生辉:
“护国骠骑”!
金印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枚令牌。
非金非玉,材质温润如古玉,却流转着金属的冷硬光泽。令牌正面,阴刻着一根缠绕金丝的长棍,棍身虽简,却自有一股裂石穿云、定鼎乾坤的磅礴气势!
令牌背面,则是两个铁画银钩的古篆:
“石憨”。
护国骠骑金印!
天子亲赐,位比三公,掌征伐,镇国祚!
而那枚刻有长棍图案与姓名的令牌,则是独一无二的身份象征,更是无上的荣宠与信任!
天光煌煌,如同上苍投下的聚光灯,将金印、令牌、断棍、凤翎令,连同御阶上那些碎裂的琉璃、凝固的血迹、散落的鎏金残骸,一同笼罩其中。
破碎与荣光,牺牲与权柄,忠诚与背叛,过去与未来…所有的一切,在这含元殿的废墟之上,在这自破碎苍穹刺入的审判之光下,交织成一幅震撼人心、又令人无限唏嘘的画卷。
石憨在两名禁军的搀扶下,终于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他胸前的伤口在粗重的呼吸下隐隐作痛,嘴角的血迹早已干涸。他抬起眼,目光掠过那象征无上权柄的“护国骠骑”金印,最终落在那枚刻着自己名字和长棍图案的令牌上,又缓缓移向旁边那支金丝缠裹的断棍和流光溢彩的凤翎令。
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没有激动,没有狂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如同远山暮霭般的苍凉。
恰如曹海金七律《含元殿午刻惊变》所述:
午光裂殿照龙袍,逆印昭然罪焰高。
玉指挑帛揭伪命,金声叱佞震群僚。
玄武门深凝血恨,娘子军勇碎邪韬。
血刃终伏谋逆者,残阳犹照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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