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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得像墨,泼在相府的高墙之上。朱红色的高墙圈住了一方锦绣天地,也圈住了一颗向往自由的少女心。温眠眠,当朝丞相温伯安的嫡女,自小便是在蜜罐里泡大的金枝玉叶。她的人生轨迹,本该是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而后在及笄之年,由父母之命觅得一门当户对的佳婿,安稳顺遂地度过一生。
可温眠眠偏偏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她从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过江湖的快意恩仇,从游记杂谈里窥见过山川的波澜壮阔。这四四方方的相府,于她而言,是一座华美却也沉闷的笼牢。
今夜,是上元佳节。
京城最负盛名的朱雀大街,定是火树银花,游人如织。一想到那些形态各异的花灯,猜灯谜的欢笑,还有街边热气腾腾的琳琅小吃,温眠眠的心便像被猫爪子挠过一般,痒得不行。
“小姐,小姐,您就饶了杏儿吧!这要是被老爷和夫人知道了,非打断奴婢的腿不可!”闺房内,贴身侍女杏儿急得快要哭出来,死死抱着一个包袱,不肯松手。
温眠眠早已换下繁复的罗裙,穿上了一身半旧的浅碧色布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绾了个双丫髻,插上一支最不起眼的木簪子。她此刻正对着菱花镜,左顾右盼,对自己的杰作满意得不得了。
“哎呀,我的好杏儿,你就放心吧。”温眠眠回过身,捏了捏杏儿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我就是出去看一眼,就一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不说,爹娘怎么会知道?再说了,我扮成这样,谁能认出我是相府千金?”
她说着,凑到杏儿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我连府里的小厮都打点好了,让他帮我把后门留一道缝。我保证,子时之前一定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杏儿看着自家小姐那双清澈明亮、闪烁着狡黠与渴望的眸子,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家小姐,看着温顺可爱,实则主意大得很,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是……小姐您千金之躯,万一在外面遇到什么歹人……”杏儿还是不放心,声音里带着哭腔。
“安啦安啦!”温眠眠从她怀里抢过包袱,里面是她偷偷攒下的几两碎银子和几块点心,“京城乃天子脚下,治安好得很。再说,我会很小心的,就在朱雀大街上逛,人多的地方最安全了。”
说罢,她不再给杏儿劝说的机会,提起包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踮着脚尖溜出了房门。杏儿看着她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只能无力地跺了跺脚,心中不停地祈祷着佛祖保佑。
夜风微凉,带着一丝梅花的冷香。温眠眠借着廊下灯笼的微光,熟门熟路地避开了一队巡夜的家丁。她身形娇小,动作灵敏,穿梭在假山花影之间,心中满是即将挣脱束缚的兴奋与刺激。
后门那条平日里鲜有人至的偏僻小径,此刻显得格外幽深。一道不起眼的角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透出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光亮。
温眠眠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后,深吸一口气,侧身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当她整个身子都站在相府高墙之外的瞬间,一股混杂着人间烟火气的自由空气扑面而来。温眠眠忍不住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自由,真好!
她迫不及待地朝着那片灯火最璀璨的地方奔去。
朱雀大街果真如她想象中那般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威风凛凛的龙灯,有温婉可爱的兔子灯,有象征年年有余的鲤鱼灯,还有巧夺天工的走马灯,光影流转间,上演着一幕幕才子佳人的故事。
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烤红薯的甜香和桂花糕的清香。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情侣间的呢喃私语声,汇成了一曲动人的人间交响乐。
温眠眠彻底看花了眼。她像一只刚出笼的鸟儿,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她一会儿跑到卖糖人的摊子前,看着老师傅吹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孙悟空;一会儿又挤到猜灯谜的人群里,为那些有趣的谜题而绞尽脑汁。
她用自己的碎银子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这是她在相府里,吃遍山珍海味也从未体验过的、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许多摊贩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温眠眠玩得意犹未尽,却也记着对杏儿的承诺,不敢耽搁太久。
她正准备原路返回,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条小巷深处,似乎悬着一盏极为别致的莲花宝灯。那莲花灯层层叠叠,粉瓣白蕊,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光芒,仿佛是天宫坠落的仙物。
温眠眠的心瞬间被勾住了。她想,就过去看一眼,就一眼,然后马上就回家。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提着裙摆,朝着那条幽深的小巷走去。
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两旁的墙壁高耸,挡住了外面大街的光亮和喧嚣。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空气也变得潮湿而滞闷,隐隐夹杂着一股令人不悦的霉味。
温眠眠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妥。这里太安静了,与刚才的热闹繁华判若两个世界。她心里有些打鼓,脚步也慢了下来。
那盏美丽的莲花宝灯依旧在巷子深处,像一个沉默的诱饵。
“哒、哒、哒……”身后,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温眠眠的心猛地一揪,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只想尽快穿过这条诡异的巷子。
然而,她跑得越快,身后的脚步声跟得越紧,还伴随着几声轻佻的、不怀好意的口哨声。
“哟,小妹妹,这么晚了,一个人要去哪儿啊?”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戏谑的笑意。
温眠mun的头皮瞬间炸开,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让她四肢发软,她甚至能闻到身后追来的人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味。
终于,巷子的尽头出现在眼前,那里似乎有另一条街道的灯光。希望就在前方!
温眠眠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片光亮冲去。
可就在她即将冲出巷口的前一刻,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狠狠地向后一拽!
“啊!”
压抑在喉间的尖叫终于冲口而出,但很快,另一只带着烟油味的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温眠眠被三个高大的男人团团围住,拖进了巷子更深、更黑暗的角落。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面相凶恶,一双三角眼闪烁着贪婪而淫邪的光,他便是人称“豹哥”的地痞头子。
“嘿嘿,小娘子,跑什么呀?哥哥们又不会吃了你。”豹哥身旁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男人,人称“瘦猴”,一边淫笑着,一边伸出脏兮兮的手,想要去摸温眠眠的脸。
温眠眠惊恐地扭头躲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剧烈地挣扎着,双腿乱踢,却被另一个壮得像黑熊的男人死死按住。她那点在闺阁中绣花扑蝶的力气,在这些常年打架斗殴的恶棍面前,孱弱得如同以卵击石。
“呜呜……呜……”她被捂着嘴,只能发出绝望的悲鸣,身体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啧啧,还是个雏儿,瞧这小脸蛋,这身段,嫩得能掐出水来。”豹哥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玩物,“兄弟们,今晚咱们可算是有福了。”
“多谢豹哥!”瘦猴和黑熊都发出了兴奋的哄笑。
“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温眠眠趁着对方松懈的一瞬间,终于得以喘息,哭着哀求道,“我……我把钱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
她哆哆嗦嗦地想去拿自己的包袱,那里面还有几两碎银子。
“钱?”豹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把抢过温眠眠的包袱,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不屑地扔在地上,“爷们儿今天不要钱,就要你这个人!”
“撕拉——”
一声刺耳的布帛碎裂声响起,是瘦猴不耐烦地撕开了她的袖子,露出一截雪白娇嫩的手臂。那细腻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晃眼,更加刺激了这群恶徒的兽欲。
“不!不要!”
温眠眠的瞳孔骤然收缩,羞耻与恐惧像两只巨大的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是谁?她是堂堂相府嫡女,从小到大,连被陌生男子多看一眼都未曾有过。可现在,她却像砧板上的鱼肉,任由这些肮脏的、令人作呕的男人肆意凌辱。
绝望,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彻底淹没。她后悔了,她不该偷跑出来,不该为了那一时的好奇与贪玩,将自己置于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爹……娘……杏儿……谁来救救我……
“小美人儿,别挣扎了,待会儿哥哥会让你舒舒服服的。”黑熊粗声粗气地说着,巨大的手掌开始在她身上游走。
温眠眠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又被捂住了嘴。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狰狞扭曲的脸,和离她越来越近的、肮脏的嘴。
她闭上了眼睛,一颗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个极为轻微的声响,仿佛是一片落叶,又仿佛是一滴水珠。
然而,这微不可闻的声音,却让巷子里原本污秽燥热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谁?谁在那儿?”瘦猴警惕地朝着巷口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深沉的黑暗。
“装神弄鬼!管他是谁,别耽误老子快活!”豹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碰到腰带,一道漆黑的影子便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前一秒,巷口还空无一人;后一秒,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已立于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来人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衣摆处用金线绣着繁复而冷厉的修罗图纹。他身形颀长,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仿佛从尸山血海中淬炼而出的肃杀之气。
他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巷子里的三个恶棍,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从地狱爬出的凶兽盯上了。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凶悍,瞬间土崩瓦解。
瘦猴甚至吓得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你……你是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谁吗!我大哥可是……”黑熊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名头吓退对方。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那个黑衣男人,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甚至无法用肉眼捕捉,只留下一道残影。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黑熊那只刚刚还放在温眠眠身上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
剧痛让黑熊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但嚎叫声刚起,男人的手便扼住了他的喉咙,轻轻一捏。
“咯……咯……”
黑熊的眼球暴突,双脚乱蹬,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软了下去,再无声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豹哥和瘦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同伴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极致的恐惧让他们肝胆俱裂。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招惹的,不是一个过路人,而是一个真正的阎王,一个杀神!
“饶……饶命啊!”瘦猴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疯狂地磕头,腥臊的液体从他的裤管流出,在地上晕开一滩。
黑衣男人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给地上的尸体一个眼神。他冰冷的、毫无情绪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最后的豹哥。
豹哥吓得魂飞魄散,他扔下温眠眠,转身就想跑。
可是,他刚一转身,便感觉后颈一凉。他僵硬地低下头,看到一截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剑尖,从他的胸口透了出来,上面还带着温热的血珠。
他不知道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口血沫,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巷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活口——瘫在地上的瘦猴。
黑衣男人迈步,缓缓朝他走去。他的靴子踩在混着血水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瘦猴的心脏上。
瘦猴已经吓得失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死神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男人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俯身。那张隐在阴影中的脸,终于在微弱的月光下显露出一丝轮廓。俊美得如同天神,却也冰冷得不似凡人。
“她,是你碰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淬了冰的砂纸,磨得人耳膜生疼。
瘦猴疯狂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指着温眠民,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我……是他……是黑熊撕了她的衣服……我……我什么都没做……爷,饶命啊!”
男人听完,似乎是极轻地“呵”了一声,那笑声里,不带丝毫暖意,只有无尽的森寒与嘲讽。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了脚。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死寂的夜空,随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温眠眠蜷缩在墙角,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她亲眼目睹了这场快得近乎荒诞的屠杀。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她的鼻腔,让她阵阵作呕。
她得救了。
可是,救她的人,似乎比那些恶棍……更加可怕。
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抱着自己被撕破的衣衫,将脸埋在膝盖里,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她的方向。
温眠眠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小小的身子完全笼罩。
那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味的杀伐之气,让她几乎窒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她感觉到一只手,带着冰凉的触感,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然后不容抗拒地,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温眠眠被迫迎上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深邃如寒潭,却又在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猩红的、妖异的火焰。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冰冷的、审视的、以及一种……她看不懂的,仿佛蛰伏了千年的野兽,终于看到了自己猎物的眼神。
血,沿着他俊美无俦的脸颊缓缓滑落。那是刚才溅上的、别人的血。可是在这月色下,却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邪魅而妖异的美感。
他就是地狱里的修罗,踏着尸山血海而来,只为降临在她的面前。
这是救赎吗?
温眠眠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跌入那双猩红眼眸的瞬间,自己仿佛坠入了另一场,更加无法挣脱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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