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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狼烟蔽日自李存孝陨落晋阳,岁月轮转,天下棋局骤变。宣武节度使朱温,其势如野火燎原,已稳稳压过晋王李克用,成为中原最令人胆寒的枭雄。而大唐天子,则在接连的劫持与屈辱中,尊严尽丧,如风中残烛。
天复三年(903年)正月,长安。
暮冬寒风自终南山尖啸而下,扫过朱雀大街,卷起满地枯黄。昔日繁华喧闹的东西两市,如今行人稀疏,萧索如鬼市。坊墙彩绘斑驳剥落,坍塌的城垣以歪斜木栅勉强修补,如同帝国身上一道道溃烂的伤疤,无声诉说着帝都的沉沦。
紫宸殿内,唐昭宗李晔斜倚龙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磨损的鎏金龙首。三十二岁的帝王,鬓角已染霜华,眼角细纹在摇曳烛光下刻满疲惫。案上摊开的奏章被穿堂风吹动,墨迹未干的朱批裂开道道深痕,如凝固的血泪。
“陛下,夜深了。”老宦官韩全诲低眉顺目,手中宫灯投下不安晃动的光影。
昭宗恍若未闻,目光穿透窗棂,投向北方深不见底的夜空。三日前,朱温先锋已抵灞上,十万大军明日便将“勤王”入京。勤王?昭宗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已是近年第三位以此名号践踏宫阙的藩镇豺狼。
“韩卿,”昭宗忽地开口,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朱全忠此来,当真只为讨伐李茂贞?”
韩全诲浑身剧颤,宫灯险些脱手!他岂能不明圣意?凤翔李茂贞劫驾之乱确被朱温击退,然此獠大军压境,其心已昭然若揭!
“老奴…老奴不敢妄测天心…”韩全诲伏跪于冰冷的金砖之上,额头紧贴地面。
昭宗长叹,挥手屏退。殿门关闭的闷响在空旷大殿回荡,似为帝国敲响的丧钟。
(二)狼入宫阙
翌日清晨,朱雀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洞开。
朱温高踞于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汗血宝马”之上,缓缓策马入城。紫袍玉带加身,腰悬宝剑,看似恭谨的面容下,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如刀,扫视着这座即将臣服于他的帝都。身后,三千铁甲精兵步伐整齐划一,铁靴踏碎青石板的沉闷轰鸣,惊飞城楼寒鸦,亦碾碎了长安残存的最后一丝尊严。
街道两侧,百姓如麦浪般跪伏,无人敢抬头直视这位新任“天下兵马副元帅”。偶有懵懂孩童从门缝窥探,立被惊恐的母亲拽回,死死捂住口鼻。
“大帅,崔胤已率百官候于含元殿前。”心腹谋士李振策马贴近,低语。
朱温微不可察地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讥诮。宰相崔胤引他入京,不过想借他这把快刀斩尽宦官。蠢材!岂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含元殿前,百官在崔胤带领下匍匐跪迎。朱温下马,虚扶一把:“崔相何须大礼?”砀山口音洪亮,响彻广场,“本帅此来,只为清君侧,诛阉竖,还政天子!”
崔胤抬头,正撞上朱温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目光,心头猛地一悸!强自镇定道:“朱帅忠义感天,请随下官入宫面圣。”
踏入宫禁的刹那,朱温贪婪地眯起双眼。九重宫阙,金瓦朱墙,辉煌远胜他贫贱时的所有幻想。十年前黄巢军中的亡命徒朱三,何曾料想今日能堂皇步入这帝国心脏?
紫宸殿内,昭宗端坐龙椅,面色惨白如纸。当朱温高大如铁塔的身影遮蔽殿门光线时,他攥紧了龙袍下摆,指节泛白。
“臣朱全忠,叩见陛下。”朱温单膝点地,声若洪钟,腰背却挺直如松。
“爱卿…平身。勤王…辛劳。”昭宗声音艰涩。
朱温霍然起身,目光如炬直射御座:“陛下!宦官乱政,韩全诲等辈误国殃民,致使社稷飘摇!臣请立诛此獠,肃清朝纲!”
殿内死寂。昭宗眼前发黑——韩全诲纵有千般不是,亦是唯一可信赖之人。朱温甫一入宫便欲夺他臂膀,狼子野心,图穷匕见!
“此事…容后再议…”昭宗艰难挤出字句,“爱卿鞍马劳顿,且…歇息。”
朱温嘴角勾起:“陛下体恤。然则…”声调陡然拔高,“为保圣躬万全,臣请派兵宿卫宫门!”
不待昭宗回应,朱温已然挥手。殿外甲士如狼似虎涌入,瞬间缴械驱散禁军,牢牢掌控各处宫门!昭宗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护卫被剥夺,浑身冰冷。
当夜,韩全诲等数十名内侍被从寝宫拖出,血溅丹墀。凄厉惨叫撕裂皇城夜空。
(三)血宴九曲
三月,春寒料峭。朱温府邸密室却暖炉熏人。
朱温与心腹蒋玄晖对坐,案上摊开中原舆图,粗粝的手指重重戳在汴梁位置。
“长安残破,近逼边患,非久居之地。”朱温声音低沉,“某欲请圣驾迁都汴梁,玄晖以为如何?”
蒋玄晖眼中精光一闪:“明公英断!汴梁乃我宣武根本,水陆通达,易守难控。只是…”他略顿,“朝中老朽恐多非议,恐生枝节。”
朱温冷笑:“崔胤勾结李茂贞之罪证,某已命人备妥。引狼入室者,死有余辜!”
窗外春雨淅沥,蒋玄晖却感寒意刺骨。崔胤一死,朝堂将再无杂音。
“另有一事。”朱温声音压得更低,“李唐宗室,盘踞长安,如芒在背,不除则后患无穷。”
蒋玄晖心头剧震,旋即明悟:“属下明白。闻九曲池畔牡丹正盛,可邀诸王宴饮…”
朱温满意拍其肩:“交予汝办。务必…干净。”
雨声淅沥,吞噬了密谋的低语。府外巡逻甲士踏过泥泞,铠甲水滴坠地,如无声泪落。
(四)血染牡丹(四月初八佛诞日)
长安城内香烟缭绕,钟磬齐鸣。皇城东北,九曲池畔,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蒋玄晖以赏牡丹为名,邀昭宗诸子及宗室亲王赴宴。德王李裕、棣王李祤、虔王李禊、沂王李禋、遂王李祎等十余名年轻宗室应约而至。他们久居深宫,尚不识人心险恶,以为攀附权臣之机已至。
水榭之内,丝竹悦耳,舞袖翩跹。蒋玄晖殷勤劝酒,妙语连珠,引得诸王笑声晏晏。唯德王李裕渐感不安——侍酒者皆孔武有力,腰间隐见利刃寒光。
“蒋大人,朱帅何故未至?”李裕试探。
蒋玄晖笑容可掬:“朱帅军务缠身,特命下官侍奉殿下。”又满斟一杯,“西域葡萄美酒,殿下请。”
酒酣耳热之际,蒋玄晖忽击掌三下!乐止,舞散。诸王愕然间,数十甲士持刀涌入,寒光闪闪,将水榭围得铁桶一般!
“蒋玄晖!意欲何为?!”棣王李祤拍案怒起,酒液泼洒衣襟,猩红如血。
蒋玄晖缓缓起身,脸上笑容冰封:“诸位殿下,得罪。”后退一步,声音淬冷,“奉朱帅令,送诸王…上路!”
德王李裕反应最快,抄起案几砸向甲士,嘶吼:“快走!”然水榭三面环水,唯一出口刀戟如林!求饶声、怒骂声、跳窗落水声瞬间被利刃斩肉的闷响与濒死惨嚎淹没!鲜血喷溅在盛放的牡丹上,顺着地板汇入池中,将一池春水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蒋玄晖冷漠清点尸身,确认无漏。
“沉池。”他漠然下令,“明日昭告,诸王醉溺而薨。”
当夜,朱温闻报,只淡淡一句:“知道了。”便继续批阅军报,如同处理寻常公文。
(五)銮驾东行(天复四年正月)
五月初,延英殿。
昭宗召见朱温。数月之间,皇帝形销骨立,白发萧然。诸子“溺亡”噩耗如最后一击,彻底碾碎了他的魂魄。此刻望着殿中昂藏的朱温,眼中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陛下,长安宫室倾颓,难为帝都。”朱温开门见山,毫无敬畏,“臣请迁都洛阳,以图中兴。”
死寂笼罩大殿。良久,昭宗嘶哑如破风箱的声音响起:“朕…准奏。”
朱温嘴角微扬:“陛下圣明。为保銮驾安稳,臣已命人于汴梁营建宫室,待洛阳整备妥当,再请陛下移驾。”
昭宗猛地抬头——此獠竟欲将他先囚洛阳,再锢汴梁,彻底拔离龙兴之地!他双手颤抖欲裂,却闻殿外甲士刀剑出鞘的铿锵锐响!
“一应…由卿…安排…”昭宗颓然垂首,一滴浊泪无声砸落龙袍金线,瞬息无踪。
天复四年(904年)六月,牙将寇彦卿奉朱温令,率精兵“护送”昭宗东迁。临行前夜,长安恸哭之声震彻云霄,百姓皆知,此一去,大唐天子恐永诀西京。
翌日清晨,铅云低垂。昭宗銮驾出春明门,一阵狂飙忽掀车帘。皇帝蓦然回首,巍峨长安在凄迷晨雾中若隐若现,恍如一个即将破碎的旧梦。
朱温立马高岗,目送车驾远去。李振低问:“大帅不随行?”
“不急。”朱温冷笑,眼中寒芒如冰,“尚有…余孽未清。”
当夜,长安城内滞留未迁的三十余户朝臣及家眷,以“谋反”之名遭满门屠戮。朱雀大街血流漂杵,乌鸦蔽日。宫阙依旧,却再无天子临朝。九曲池畔的牡丹,在无人照料下开得妖异血红,宫人窃传,其根吮吸的,正是李唐宗室的血肉滋养。
诸事已毕,然朱温却迟迟不肯撤离长安,不知何故。
(六)虎踪魅影
这一日,重生归来的李存孝,踏入了这座物是人非的长安城。
他身着粗布衣衫,形貌已改,唯双目深邃如渊,燃烧着压抑的火焰。穿行于朱雀大街,昔日受天子嘉奖的荣光与眼前血污未干的惨象交织,宫阙的巍峨阴影下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胸中翻涌着滔天怒火与无尽悲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暗中探听,朱温暴行、诸王惨死、天子东迁…桩桩件件,字字如刀,剜心刺骨!康君立、李存信之流构陷之仇未雪,朱温又添新恨!这血海深仇,必以血偿!
徘徊于已成虎穴狼巢的朱温府邸外已近一个时辰,森严的守卫、进出的梁军将佐,无不昭示着此地主人的滔天权势。李存孝按捺住胸中沸腾的杀意,正欲寻机夜探龙潭,忽见府门沉重开启。一名身着梁军将领装束之人步出,身形步伐间有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然而那陌生的面容却如同冰冷的假面。待家丁小心翼翼牵出一匹神骏非凡、鬃毛卷曲如烈焰的“卷毛赤兔兽”,那人翻身上马的一刹那,李存孝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康君立!
纵使改头换面,烧成灰烬!那匹曾随康君立征战晋阳、特征鲜明独一无二的战马,李存孝至死难忘!晋阳城外,汴军阵前,此獠竟潜至敌酋朱温的巢穴核心?其中必有惊天阴谋!是叛晋投梁?还是更深的诡计?
李存孝眸中寒光如冰刃乍现,瞬间气息收敛,形同鬼魅般隐入人群与建筑的暗影之中,无声无息地一路尾随。马蹄嘚嘚,穿过萧索的街巷,最终竟停在了一处与这肃杀长安格格不入的所在。虽值乱世衰微,这里却隐隐传出丝竹笙歌、笑语喧哗,雕梁画栋间灯火通明,恍如一片被遗忘的世外桃源——咸宜观。
(尾声)
残阳泣血宫阙空,九曲魂销牡丹红。
故人乔装入梁府,飞虎暗逐魅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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