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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雾起时,悄无声息,却顷刻吞噬四野。先是林间浮起薄纱,继而聚成乳海,淹没了树根、远峰。
数步外景物尽失,只余湿冷白汽扑面,连脚下泥土也渐隐没于朦胧。
此情此景,一如当时神仙山夜探五脏庙之时。
然则此时齐云,早非昔日惶惶少年。
他心头一振,不惊反喜,右手虚握,绛狩火自掌心腾起。
火焰静默燃烧,驱散五步浓雾,照亮周身一方天地。
他毫不迟疑,迈步便向柏阳坡行去。
至坡上,但见四野茫茫,原先林边篝火与松风老道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而本应空荡坡地中央,竟突兀现出一片建筑废墟!
残垣断壁,焦木横陈,若非缺了那尊巍然丹炉,几乎与神仙山五脏观废墟一模一样。
齐云眸光一凛,心下了然,那石人童子,必然是入此观取走了某物。
正如他当日取走丹炉玉简,引致观宇崩塌!
他蹙紧眉头,一步一顿地踏入这片死寂的废墟。
脚下传来碎砖与焦土摩擦的硌嚓声,每一声都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发黑的断木横亘在路中央,他不得不抬高脚步跨过。
绛狩的火光在他手中摇曳,光芒扫过之处,尽是疮痍。
半塌的殿墙倾斜着,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梁柱横七竖八地交错,如同巨兽的骸骨。
他侧身从两根梁木间挤过,衣角蹭上一层黑灰。
越往深处走,碎瓦堆积得越高,有些地方几乎如冢般隆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陈腐气息,湿冷的雾气缠绕在断壁残垣间,让火光都变得朦胧。
他在废墟中迂回前进,忽然脚下踩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半埋在灰烬中的锈迹斑斑的香炉,炉身已经凹陷变形。
穿过一片狼藉的偏殿遗址后,空间忽然开阔。
他举高绛狩,火光颤动着向前流淌,照亮了一处荒芜的园圃。
枯死的藤蔓如蛛网般缠绕着断裂的廊架,野草从碎砖缝中钻出,长得齐腰高。
而在圃中央,野草最茂盛之处,赫然立着一座孤坟。
齐云身形骤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霆钉在原地。
火光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映照着前方那座孤寂的石碑。
他一步步走上前,每一步都踏得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山土,而是千钧回忆。
石碑苍褐,苔痕斑驳,像是岁月亲手写下的哀悼。
四个凿刻大字赫然入目:
玄清之墓!
除此之外,再无他字,干净得如同一声未来得及说尽的告别。
齐云怔立良久,山雾缭绕在他身侧,像是无数未散的魂魄。他抬手,指尖轻颤地拂去碑上积尘。那刻痕冰冷,直透指腹。
“师叔.”他声音低哑,几乎被雾气吞没,“一别再见,竟是阴阳两路。”
语声落,万籁俱寂。
他退三步,整衣肃容,忽然撩袍下跪。
这一跪,荡开满地尘埃,也荡开他强压已久的悲恸。
“弟子齐云归观,叩拜玄清师叔!”
俯身三叩,额触冷土。
首叩及地时,他眼角余光忽瞥见碑底一行蝇头小字,深镌石上。
他动作未停,毕恭毕敬叩完三首。
直到第三叩结束,他才趋前,举火细辨。
火光摇曳,映出数行清峻小楷:
“赠齐云小友之剑,终未得送,深以为憾。今埋于此碑之下,待有缘者自取。”
字字清晰,却字字灼心。
耳畔恍然响起当年笑语,师叔朗声道:“待师叔归来,必为你寻一柄好剑,权作见面礼!”
而今言犹在耳,人已黄土埋骨,剑亦深葬荒山。
昔日笑语与今日孤坟在两世之间来回撕扯,他闭上双眼,此前强行维持的心境此刻裂开细纹,胸中滞痛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山间冷雾灌入肺腑,刺得生疼。
“齐云小友,看来师叔并非是陨落在三阳府。”
他低声自语,声音稳得像是说给这山、这雾、这碑听,“此后回山,见到师父玄玑后,事情已了然!”
语声虽稳,攥紧的指尖却已掐入掌心,留下深深月牙。
他俯身徒手掘土,泥土冰冷潮湿,沾染袍袖。
不多时,指尖触到一方硬物。
是具石匣,尺余长短,古朴无华。
启盖瞬间,松香淡淡逸出,一柄剑静卧其中,鞘裹青褐松纹,似将岁月藏入肌理。
齐云握剑入手,只觉沉敛合度。
他缓缓抽刃,一声清吟破雾而出,剑身暗蕴流水寒纹,脊线分明,锋刃凝光如一泓秋水,映出他通红的眼角,却又被强行压下的眸光。
细观剑柄,见二字阴刻:
“承云”
笔势浑厚,意蕴千钧,似有托付藏于其间。
“承云……乘云,承运么?”
他喃喃低语,臂腕轻振,剑鸣悠长,荡于四野,像是回应,也像是告别。
他退至坟前空地,沉肩落跨,起手便是玄清亲传之五行惊雷剑。
剑光乍吐,如金虹裂雾;身形旋动,似青松迎风。
剑招流转间,木意生发,火势燎原,土德沉凝,金锋锐进,水象绵延,五气循生,惊雷隐啸。
每一式皆是他昔日自玄清处所学,每一式皆是他今日所祭。
绛狩火随剑走,火光缭绕,划开浓雾如割素绢,也划开记忆的重幕。
最后一式毕,齐云收剑而立,气息未乱,唯有眼中血丝密布,如同暗夜里的蛛网。
剑尖斜指地面,轻颤不止,如有灵性,亦有不甘。
他转向孤坟,持剑躬身,朗声如誓,字字掷地:
“弟子齐云,谢师叔赠剑,谨遵师叔教导!”
声荡雾海,山灵默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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