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晨雾刚漫过青石阶,小元已在院中打完第三趟拳。他收势时气息匀稳,脚边的银杏叶只轻轻颤了颤。自记事起便跟着师父在这山院长大,师父说他是襁褓中
被送来的,贴身裹着块绣“元”字的旧布,边角都磨得发毛了。
“元儿,歇口气吧。”廊下传来师父的声音,老者背着手站在晨光里,白须
上凝着些微露。
小元转身躬身行礼,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师父叮嘱练足一个时辰,
还差一刻钟。”
师父缓步走近,指尖在他胳膊上轻叩两下:“招式贵精不贵多,你这性子,总
把自己逼得太紧。”
“弟子愚钝。”小元垂眸望着脚下的青石板,粗布鞋底已磨得发亮,“唯有勤
练,方能不负师父教诲。”
师父眼中泛起笑意,抬手抚过他的头顶:“傻孩子,你这不是愚钝,是太过踏
实了。”
十七岁生辰那日,师父召他进书房。案上摊着本《江湖见闻录》,旁边放着个
叠得整齐的蓝布包袱。“元儿,这书你临摹多久了?”
“三年零七个月。”小元答得恳切,每日晨练后抄录一章,已是多年习惯。
“纸上得来终觉浅。”师父将包袱推到他面前,“明日下山,去望月城找你代
政世伯。”
小元抬眼时目光微怔:“便是去年来访,与师父对弈至深夜的那位世伯?”
“正是。”师父颔首浅笑,“他与我是总角之交,如今在那里做通判,他家是
三代官宦,府里往来人物繁杂,你去歇脚小住几日,权当歇歇脚,对你江湖行
走亦有裨益。””
小元屈膝跪下,额头轻触青砖:“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定当向代政世伯虚心求
教,不负所托。”
“起来吧。”师父扶起他,从樟木箱里取出个锡罐,罐身被摩挲得发亮:“这
是去年新收的茴香豆,用甘草水浸过的。你代政世伯年少时最爱这口,当年我
们在上京备考,他总偷摸把豆子藏在袖里,说是能提神。你顺路带去,权当是
故人问候。”
第二日天未破晓,小元已背着包袱立在院门口。师父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世
伯性情直爽,遇事多听少说,若有分歧,也当以礼相待。”
小元拱手作揖,转身跨出山门。行至山路转角回望时,见师父仍立在廊下,身
影被晨雾衬得愈发清癯。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怀中的茴香豆,稳步向东而去。
山风掠过树梢,恍惚间似还能听见师父在院里轻咳的声音。
日头爬到头顶时,小元见路边有家迎客来客栈,正想下马歇脚,忽听身后传
来一阵急促的哭喊: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他勒住马回头,只见一个女
子跌跌撞撞跑来,头发散乱,衣衫被扯得破烂,左脸颊还有道血痕。她跑到一
辆马车后想躲,却被追来的几个汉子堵住。你是何人?小元翻身下马,挡在
女子身前。女子抬头,眼里满是惊恐:我叫陈莲......他们要抓我回
去......话音未落,为首的矮个汉子便骂骂咧咧走上前:你小子少管闲事!
这是我家媳妇,跑了,我自然要抓回去!他穿着件歪扣的短褂,满脸横肉,看
着就不是善茬。客栈里的客人闻声都涌了出来,有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嗑着瓜子笑道:哟,抓媳妇呢?这戏好看,我得坐下慢慢瞧。
小元没理会看热闹的人,盯着矮个汉子问:你说她是你媳妇,可有凭证?凭证?汉子眼睛一瞪,我三媒六聘娶进门的,还要什么凭证?街坊邻里谁不知道?不是的......陈莲哭着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是他说的那样......哼,无赖就是无赖,跟他废话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人群里走出一对少年男女,男的皮肤黝黑,眉眼周正;女的梳着双丫髻,杏眼圆睁,看着倒比男子更有气势。
说话的正是那女子,人家姑娘都说不是了,你这般强抢,算什么男人?小元心里暗赞:这姑娘倒是有血性。那黝黑少年冲小元拱了拱手:兄台,依我看,还是去衙门说清楚好。省得旁人说三道四,也免得冤枉了谁。正说着,街角传来一阵铜锣响,几个差役提着水火棍走了过来。谁在这儿喧哗?领头的差役喝道。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说了经过,差役便道:既是有纠纷,都跟我回衙门见县太爷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西华山郡县衙门。
公堂之上,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有何冤情?矮个汉子先跪了下去,磕了个头道:小人赵磊,这妇人陈莲是小人的媳妇,今日跑了,小人是来抓她回去的。陈莲,县太爷看向那女子,他说的可是实情?陈莲抹了把泪,哽咽道:回大人,他说的......半真半假。堂下顿时起了些议论声。县太爷又拍了下惊堂木:肃静!陈莲,你细细说来。陈莲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颤音:民女自幼与同村方舟相识,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我爹娘不喜他,说他家里穷,不许我们来往......
哦?那后来呢?县太爷追问。后来......陈莲眼圈又红了,一日方舟外出回来,托人带信给我,约我夜里戌时在村东池塘边见面。我虽怕夜里见面不妥,可又怕他有急事,便等爹娘睡熟了,偷偷溜了出去。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那天夜里黑得很,我走到池塘边,没见着方舟,便小声唤他的名字。忽然听到有男人哼唧,我以为是他,刚要上前,就被人抱住了......那人便是你?县太爷看向赵磊。赵磊脖子一缩,没敢应声。
陈莲却像是豁出去了,接着说:那人就是赵磊!他喝了酒,躺在塘边草里,见了我就......就......她泣不成声,我回到家,只想着死,可又想再见方舟一面,问他为何没来。谁知第二天,赵磊就带着彩礼来提亲,我爹娘知道了夜里的事,逼着我嫁......我嫁过去后,他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我,我实在受不了,才跑出来的......那方舟呢?县太爷又问,他为何没去赴约?陈莲听到方舟二字,哭得更凶了:我后来才知道......他那天去了!他就躲在树后,看着赵磊把我抱住,他......他吓得跑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啊,他怎么能......
呸!窝囊废!旁边的双丫髻女子忍不住骂道,要是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她身边的黝黑少年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安儿,别乱说。县太爷重重一拍惊堂木,看向赵磊:赵磊!陈莲所言是否属实?赵磊早没了刚才的嚣张,瘫在地上连连点头:是......是真的......大人饶命啊!大胆!县太爷怒喝,你深夜欺辱良家女子,又强逼成婚,婚后还肆意殴打,简直目无王法!来人,杖责一百,即刻执行!另,你与陈莲的婚姻无效,从此两不相干!
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赵磊哭喊着,却被差役拖了下去。县太爷又看向陈莲:你虽有过错,却也是受害者,如今沉冤得雪,便好生去吧。陈莲对着县太爷磕了个头,又转向小元和那对少年男女,深深一揖:多谢三位恩公相救,民女......永世不忘。小元温声道:姑娘不必多礼,好好生活便是。双丫髻女子摆摆手:快走吧,别再被那泼皮缠上了。陈莲抹了抹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