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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跟没断奶的娃似的,黏黏糊糊缠了三天。小元正蹲在客栈屋檐下给马梳毛,就听隔壁酒桌吵得跟炸了锅——哎哎哎,昨儿那陈莲,就衙门里哭哭啼啼那姑娘,投河了!真的假的?刚从官老爷那儿捞出来,转头又扎回水里?这是跟池塘较上劲了?可不是嘛!还是当初被那泼皮欺负的塘,啧啧,这性子比茅厕里的石头还犟......小元手里的梳子啪地掉地上,马都惊得打了个响鼻。他望着远处雾蒙蒙的池塘方向,心里直犯嘀咕:合着我这刚替人断了场官司,转头就成送终一条龙了?这人间剧情,比勾栏瓦舍里的戏文还能折腾。揣着一肚子唏嘘赶了三天路,天公偏又来添乱——瓢泼大雨跟老天爷往地上泼水似的,砸得人睁不开眼。小元正缩在马鞍上打盹,忽然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混在雨声里,像有人在水里吹泡泡。啥动静?他猛地抬头,就见不远处的池塘里,一个小脑袋正一沉一浮,活像只刚下锅的饺子。好家伙!小元手忙脚乱跳下马,连蓑衣都顾不上披,跟只被追的兔子似的蹿进雨里。等把那孩子捞上岸,他自己倒成了落汤鸡,头发黏在脸上,裤脚还滴着泥汤子,活像刚从田里拱出来的泥鳅。那孩子约莫十岁,冻得嘴唇发紫,被小元裹进外袍里,还不忘打哆嗦:谢、谢谢大哥哥......我叫秦武,我娘说池塘里有鱼,我、我就是想抓条给我奶奶......话音刚落,就见一对夫妇举着油纸伞狂奔而来,男的身高七尺,脸膛跟门板似的方正,见了小元哐当就作揖:英雄!活菩萨!您就是我们家小武的再生爹娘啊!这汉子叫秦叶,媳妇李氏生得眉清目秀,就是此刻脸白得跟刚剥壳的鸡蛋,抱着秦武直抹泪:快、快跟我们回家!换身衣裳,再晚您就得冻成冰雕了!
小元被这阵仗闹得脸红,刚想推辞,秦叶已经不由分说把他往村里拽。这村子叫东岭村,几十户人家稀稀拉拉散在山坳里,倒像撒了把豆子。秦家院子收拾得利落,李氏手脚麻利地烧了热水,又翻出秦叶的干净衣裳。小元换好衣服刚出门,就见堂屋里坐着位老太太,穿件红布衫,红得跟庙里的寿星佬似的,正捏着秦武的脸蛋笑。这就是救了我孙儿的后生?老太太眼睛眯成条缝,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好孩子,多亏你!奶奶给你磕个头......
哎使不得使不得!小元吓得赶紧去扶,心说这老太太穿得跟要过年似的,咋还说跪就跪?李氏端着茶进来,见他发愣,抿嘴笑道:公子别见怪,我家婆母这是要办喜事呢。喜事?小元刚端起茶杯,差点没拿稳,老太太这年纪......可不是嘛!李氏笑得眼弯成月牙,我家婆母姓周,要跟隔壁章大爷搭个伴儿。您说新鲜不?年轻人结婚图热闹,咱老人家结婚,图的是夜里起夜有人递个灯盏不是?小元这才恍然大悟,正想夸两句新潮,院门外忽然扑通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摔进泥里。李氏嗷地叫了一嗓子,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原是隔壁张婆婆送南瓜来,脚底一滑摔了个屁股墩。你这几日咋了?秦叶皱眉,跟惊弓之鸟似的,风吹草动都能吓掉魂?
李氏拍着胸口直喘气:许、许是忙婚事累着了......可那眼神飘得跟风筝似的,怎么看都像心里藏着事。夜里小元正收拾包袱,就见秦武踮着脚尖扒门框,手里攥着个歪歪扭扭的布老虎,针脚密得跟蜘蛛网似的。哥哥,我能进来不?孩子仰着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小元把他拽进来:咋还没睡?
我想谢你。秦武把布老虎往他怀里塞,这是我娘缝的,她说老虎能辟邪......对了哥哥,你会游泳,是不是很厉害?还行吧。小元摸着布老虎的脑袋,不过池塘危险,以后别去了。嗯!秦武重重点头,忽然压低声音,跟说悄悄话似的,可是我娘就不厉害。去年下雨天,我看见章奶奶掉池塘里,我娘就站在边上,跟看鸭子游水似的,一动不动......小元手里的布老虎差点掉地上:你说啥?章奶奶?就是章大爷的老伴?是啊!秦武眨巴着眼,后来章奶奶就没上来了,我娘说她是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可我明明看见......小武!你跑哪儿去了?李氏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尖得跟捏着嗓子唱戏似的。秦武吓得一哆嗦,跟只受惊的小耗子似的蹿了出去。
小元摸着下巴琢磨:李氏这反应,比偷油的耗子见了猫还紧张,这里头指定有猫腻。第二天雨停了,太阳跟刚睡醒似的挂在天上。小元揣着一肚子疑惑,溜溜达达往章大爷家晃。章家院墙是竹篱笆扎的,院里种着几棵青菜,一个老头正蹲在石凳上,对着株月季发呆,手里的旱烟袋半天没动一下。章大爷?小元凑过去。老头慢悠悠回头,眯着眼看他:你是......我是秦叶的远房表亲,小元瞎话张口就来,八竿子打不着,但情谊比钢筋还牢!听说您要办喜事,特来道贺!章大爷咧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劳你跑一趟。我这把老骨头,原不想折腾,可秦媳妇天天劝,说老来伴,赛金丹,架不住啊......他磕了磕烟袋锅,
说起来,我那过世的老伴,去年也是这时候走的,下雨天,说是去摘野菜,就掉塘里了......官府没查?小元假装漫不经心。查了,说失足落水。章大爷望着月季叹气,可她打小在水边长大,闭着眼睛都能走独木桥,咋会失足?小元正琢磨着怎么套话,就见两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冲过来,男的皮肤黑得跟炭似的,女的梳着双丫髻,眼睛瞪得跟铜铃——不是别人,正是衙门里见过的章平章安兄妹。小元兄?你咋在这儿?章平一脸惊讶。说来话长,小元拽着他俩往墙角躲,你奶奶的死,怕是没那么简单......等小元把秦武的话一说,章安当即就炸了:我就说那李氏不对劲!天天催着我爷爷结婚,跟撮合买卖似的!不行,我现在就去揪着她问!别急别急,小元赶紧拉住她,咱得演场戏。你奶奶是咋掉下去的,就让她自己说出来......
当天夜里,秦家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跟月光在院里晃。李氏刚洗完碗,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人拖着湿衣服走路。谁啊?她壮着胆子拉开门,差点没吓背过气去——月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太站在院里,蓝布衫往下滴水,脸白得跟涂了粉,可不就是过世的章奶奶嘛!你、你是人是鬼?李氏腿软得跟煮烂的面条,嗓子眼里像卡了团棉花。我冷啊......那老太太慢悠悠开口,声音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在塘底待了一年,浑身都泡发了......鬼啊!李氏尖叫声响得能把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一屁股瘫在地上,别找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挡路......我挡谁的路了?
那老太太往前挪了两步,走路跟踩棉花似的。挡我娘的路!挡章大爷的路!李氏哭着喊,跟倒豆子似的把底儿全抖了,我娘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遇上个对眼的,你偏要拦着!我就推了你一把,谁让你自己站不稳......话音刚落,屋里呼啦啦冲出一群人——秦叶抱着秦武,周氏捂着心口,章大爷气得手都抖了。
那老太太一把扯掉假发,露出章安那张憋得通红的脸,脸上的禁品还蹭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的锅底灰。好啊你个李氏!秦叶气得脸都绿了,我当你天天心惊胆战是忙婚事累的,合着是心里装着这等龌龊事!李氏这才回过神,见自己说漏了嘴,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我也是为了我娘啊!她年轻时候吃的苦能堆成山,我就想让她晚年享点福......
最后还是小元出面打圆场:行了行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事还得官老爷说了算。等官差把李氏带走,东岭村算是彻底炸了锅。秦叶抱着秦武蹲在门槛上,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周氏把红衣裳锁进了箱子,见天儿坐在屋里发呆;章大爷还是天天蹲在院里看月季,只是烟袋杆都被他咬出了牙印。
小元正蹲在秦家院角捆包袱,把那几件换洗衣裳塞得跟填鸭似的——昨儿从李氏屋里搜出的碎银他分文没动,只揣了秦武塞给他的半袋炒花生,还有那只歪脑袋布老虎。
布老虎的耳朵被秦武揪得有点掉毛,针脚歪歪扭扭跟爬了串蚂蚁,可摸着倒是暖乎乎的,像揣了个小暖炉。
小元兄,等等!院门外传来章平的大嗓门,他跟章安一前一后跑进来,章安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我蒸的槐花糕,路上垫垫肚子。小元直起身,瞅着那油纸包冒热气,笑道:你们这是怕我路上饿成干尸?章安把纸包往他怀里一塞,眼睛瞪得溜圆:谁让你非要急着走?我爷还说要请你喝两盅呢。她瞥了眼秦家紧闭的房门,声音低了些,说真的,这事儿......多亏你了。
章平挠挠头,黝黑的脸膛有点红:我妹嘴笨,其实是想说,以后路过这地界,别忘了来看看。
小元拍了拍他俩的肩膀,把包袱甩到马背上,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那马大概也待腻了,刨着蹄子打了个响鼻,尾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勒住缰绳回头望,东岭村静悄悄的,阳光好得不像话,金闪闪铺在屋顶的瓦片上,跟撒了层碎金子。村口那棵老槐树绿得发亮,叶子密得能遮住半拉天,风吹过就哗哗响,跟没事人似的——谁能想到就在这树下,前几日还围着看热闹的村民,对着李氏指指点点?你说这村子,小元摸着怀里的布老虎,老虎的歪脑袋硌着掌心,看着跟块没掰开的糖糕似的,里头藏着的苦,比黄连还冲。
章平在底下应和:可不是嘛,谁能想到李嫂子看着和气,心里头装着那么些弯弯绕。小元忽然笑了,低头瞅着布老虎的歪眼睛:不过话说回来,这人间可比戏文带劲多了。戏文里的坏人脸上都写着我是反派,现实里呢?李氏端茶时笑得跟朵花似的,谁能想到她......他没说下去,只把布老虎往怀里按了按,就像那江湖郎中的药匣子,看着灰扑扑的,里头可能是治头疼的甘草,也可能是索命的砒霜,不拆开看看,谁也说不清。
章安听得直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接下来往哪儿去?小元一拍马脖子,马儿扬了扬头,像是在抢答。他咧嘴一笑,挥挥手:往东边去!不过先说好,下一站得找个没池塘的地方歇脚——这几天见着水就打哆嗦!章平章安都笑了,站在原地挥着手。
马嗒嗒跑起来,把东岭村抛在身后,槐花糕的甜香混着风飘过来,小元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倒压下去不少心里的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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