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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书跟张氏两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沈青书说:“且先回房歇息罢,外头两间铺子需你费心,宅里琐事便交予你阿姑料理,若有下人再敢怠慢,自有家法处置。”
陆昭若福身,低声道:“那儿媳先回房了。”
她低眉敛目跨过门槛,衣袂拂过青石阶的刹那,整个人如新竹破雪般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扬,素帕掠过眼角,擦干那一滴泪。
天光乍破,久违的阳光穿过云层洒落。
廊下光影斑驳,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流转,映得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格外分明。
厅里。
一名奶婆抱出哭闹不停的婴孩。
张氏赶忙接过孩子轻拍,压低声音道:“官人方才是不是忘了提收养的事?”
沈青书脸色一沉:“糊涂!这时候提,不是明摆着惹她生疑吗?”
他皱眉看了眼哭闹的婴孩,不耐烦地摆手:“先送去慈幼局安置。”
张氏心里不爽快。
真是可怜了亲孙儿,有家不能回,只能去慈幼局。
她对着婴孩说:“好孩子,且忍忍……都怪那毒妇心狠,不肯收养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这尊菩萨进我沈家的门!”
婴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陆昭若听着身后的婴啼,伴着后院传来的板子声,步履轻快地走向厨房。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铁锅上热气腾腾,以往偷懒的烧火婆子和粗使婢子今日竟破天荒备好了朝食……
见陆昭若进来,两人缩着脖子行礼,再不敢如往日般冷言冷语。
毕竟中堂动静闹那么大,她们肯定早早就知道了。
陆昭若没理会她们,而是连喝两碗浓稠的肉糜粥,又吃下四个蒸饼。
前世她只敢吃一个饼,半碗粥,时时刻刻都想着节省,如今她可要吃好喝好睡好,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两个仆妇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位突然食量大增的主母,心里腹诽着。
用过饭,陆昭若从容地包起几根糖熏猪肉条和一枚卧蛋,转身离去。
走后,灶下婆把抹布往肩头一掼,嘴角斜斜吊起:“要不是老爷发话,她今儿连都热乎的都吃不着!往日里,不都是我们在灶膛边烤火,劈柴跳水哪样不是她?如今倒好,饭来张口,倒像我们欠她的!”
粗使婢女踮脚探门,压低嗓音:“娘,那垛柴等她抡斧,还是我去?”
灶下婆掀开锅盖,白汽扑面,烫得她眯起一只眼,冷笑从牙缝里漏出来:“瞧她那副有人撑腰的轻狂劲儿!且让她蹦跶几日,等老夫人腾出手来,看她还得不得乖乖抡斧子,我们先委屈个几日吧。”
回到院中,小小的一只猫儿正在廊下踱着小步子,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像个操心的小管家。
一见陆昭若的身影,立刻扑进她怀里,粉嫩的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腕,发出“咪呜咪呜”的撒娇声。
“饿坏了吧?”
陆昭若柔声说着,取出油纸包着的猪肉条和卧蛋。
阿宝圆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过,它没急着吃,而是用小爪子将小碗往陆昭若跟前推了推,喵了两声,好像在说,让她先吃。
陆昭若喉头一涩。
这不过是她在外面捡回来才养了三年的猫,就知冷暖。
而与她青梅竹马,许下诺言的人,却在外娶妻生子……
她喜欢他那么多年啊。
从小就样样顾全他,第一口蜜糖、第一盏热汤,都留给他,他冲撞李衙内,也是她挡在前头。
然而,人不如猫。
心中的酸涩压得眼泪流出来,她飞快地眨眨眼,笑着说:“傻阿宝,我在厨房吃过了。”
说着把阿宝往碗边轻轻一推,“快吃,我还得去铺子一趟,乖乖在火盆旁边取暖,不要乱跑。”
走前,她打开妆奁暗格,取走了里面的两贯铜钱。
刚到门口,负责服侍她的婢女杏儿突然跳出来问道:“大娘子要去铺子吗?我陪您一起去。”
杏儿与灶下婆子、粗使婢子、看门的门护,以及沈容之以前的随仆曹海,都是家生仆。
他们都是一大家子,都是婆母张氏的心腹。
这杏儿明说是来伺候,实则是张氏派来监视,生怕她拿沈家的东西接济娘家,特别是开了铺子后,每次出门杏儿必定跟着。
其实陆昭若嫁来时,父兄特意为她买了个婢女,那丫头在家排行老三,家里人都唤她“阿三”,连个名都没有给她取,也是后面陆昭若给她取名——冬柔。
陆父心善,虽签了卖身契却交还给她本人,约定十年工期,按月领月钱即可。
可带来沈家才三个月,张氏就以家用紧张为由要发卖她,谁知冬柔的卖身契上明明白白写着“不得转卖”,最后只能放她回家。
自此杏儿便来伺候,说是伺候,却连杯茶都没倒过,整日偷奸耍滑。
这一家子都是贼:杏儿偷首饰丝线,灶下婆偷炭火,粗使丫头偷米粮,曹海偷酒。只有他们的父亲,看门的老曹暂时没被发现手脚不干净。
前世的陆昭若曾向张氏告发,张氏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训斥几句。
后来她才明白,这些赃物最后都进了张氏的腰包,又怎会严惩?
“大娘子?”
杏儿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声。
陆昭若温婉一笑:“正好,再过两月就是除夕了,我今日要去铺子取些布料针线,送给老主顾们表表心意,也好为年节衣裳生意铺路。”
她叹息一口气,瞧着外面的雪花:“约莫有百余户要送,怕是要忙到半夜呢。”
说完,顿了顿:“正巧我身子不适,那些布料就要你帮着了。”
杏儿一听要忙到半夜,还要抱着沉重的布料,加上又是下雪,不累死也要冻死!
她心里不爽快。
陆昭若作势要下台阶:“走吧,莫耽误了时辰。”
“咳咳!”
杏儿突然咳嗽起来。
陆昭若关切道:“怎么咳嗽了?”
“咳咳……”
杏儿又重重咳了两声,拢了拢衣衫,说:“这几日不小心染了风寒,今早起来就头晕。”
陆昭若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露出担忧之色:“既如此,你且在屋里好生歇息,若是随我出去奔波,只怕病情要加重,今日我独自去便是。”
杏儿忙不迭福身:“多谢大娘子体恤。”
待陆昭若的脚步声远去,杏儿轻蔑地撇了撇嘴:“真是个蠢货!随便撒谎就骗到了。”
走出沈宅大门。
陆昭若停下脚步,看向门楣上黑漆青字的“沈宅”二字。
前世她将沈家商号经营得风生水起,不仅捐资重修了县学,还独资修建了三座石桥,吉州知州特赐“乐善好施”黑漆银字匾,悬于正堂之上。
她的目光转向大门东侧三丈开外处,前世,那里立着两座石坊……
一座是“义行坊”,因捐修官道获州衙旌表。
另一座则是“贞节坊”,原本按照大属律法,夫死守寡20年才可以得到赏赐的‘贞节坊’。
但是她有个手帕之交,原是从京城贬到吉州城,前不久又回到京城,听说还嫁了个四品官员,在前世,陆昭若也仅仅才等了沈容之三年,那好友便在京城给她求了块‘贞节坊’……
也是她说,她帮忙派人去海外寻找,发现沈容之已经坠海身亡了……
所以,她在说谎……
陆昭若不明白她为何撒谎,按照时间推算,她很快就会从京城送回‘贞节坊’。
这一世,那“义行坊”自当立在陆家门首,至于“贞节坊”?这噬人的枷锁,自然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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