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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巷。陆昭若寻到了冬柔家的矮檐小院,院墙斑驳,门板半朽,依稀能听见里头传来巴掌声。
当年,陆父买下冬柔时,支付了二两银子作为身子钱,冬柔回家后,陆昭若并没有索要这笔身子钱。
然而,冬柔回家后不久,家中兄长即将娶妻急需用钱,她那狠心的父母就把她卖给了形势户当小妾。
这户人家的户主年约四旬,家中虽有正妻,却已纳了十个小妾,至今仍未有子嗣。
那些小妾,皆是接连病逝,可明眼人都知道,这病逝背后,怕是另有隐情。
当陆昭若再次寻到冬柔时,她瘫在潮湿的稻草堆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不自然地扭曲着。
身上那件粗麻衣衫早已被鞭子抽得稀烂,露出的皮肉没有一块完好,新伤叠着旧伤,有些伤口已经化脓……
“娘子……”
冬柔气若游丝地轻唤,从怀中摸出个褪了色的香囊,说:“这是奴婢攒下的,死了也带不走……娘子待我,比家中父母兄长都好……”
香囊口松开,里面滚出三块被血渍浸染的碎银,和一支银亮的木兰花钗。
香囊是陆昭若亲手绣的,送给她的,花钗是从自己妆匣里拣出来赏她的。
陆昭若回想起来,酸涩,沈家上下,她尽心侍奉的公婆,她掏心掏肺的夫君,到头来竟不如这个小婢女。
所以,今世她要把她留在身边!
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刚好冬柔父母在商量把冬柔卖掉。
陆昭若推门进入,看见冬柔缩在墙角,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掌印,见她进来,眸子倏地亮了一瞬,又迅速低下头。
陆昭若拿出五两白银,想要买下冬柔的骨断契。
陈氏斜眼睨着那几块碎银,嘴角一撇,露出几分轻蔑:“就这点碎银子,也敢来买人?”
她得意道:“牛大官人可是早就相中我家阿三生得好,要抬举她做姨娘的!足足给了十两雪花银呢!”
说着,走过去一把攥住冬柔生满冻疮的手,假意抹泪道:“为娘的自然要替阿三计较,跟着牛大官人享福,总好过去你家做牛做马!”
“享福?”
陆昭若唇角微扬,眸中闪过冷意:“牛大官人已年四十,虽是豪富,府中却是正室掌权,那主母的泼辣名声,怕是整个县城都知晓的,纵使他真瞧上冬柔,买回去作妾,你觉得那正室会容得下她么?”
她忽而抬眸,目光如刃:“说来也奇,牛家这些年纳了十房妾室,竟都相继病故,陈婶子是真不知其中蹊跷,还是……”
她话音微顿:“有意装糊涂?”
陈氏眼神闪烁,却仍嘴硬:“那是她们福薄!我家阿三若添丁……”
“添丁?”
陆昭若轻笑一声:“正妻多年无出,十房妾室亦无所出,陈婶子觉得,是这些女子个个都不能生养还是那牛大官人根本就是个没用的?”
她语气渐冷,“就算冬柔侥幸怀上,孩子也是正妻养着,你觉得,正妻会留她活口?”
“若是怀不上,那些病故的妾室,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到头来,您不仅拿不到半分好处,反倒……”
陆昭若疼惜的看向眼缩在角落的冬柔,“白白折了个孝顺的女儿。”
陈氏噎住,脸色青白交加。
冬柔的父亲在她耳边小声说:“她到底是沈家的主母,开了两间商铺,而且,她娘家兄长还中了武解元呢,父亲又是教书先生,开了私塾,名望很大,说来,不比那牛大官人的家底差。”
“她说得也对,阿三被买进去当小妾,咱们只能捞到这10两银子的好处。”
陈氏闻言,捏着帕子冷笑:“既瞧在你家舅爷中解元的体面上,老身便破例将阿三卖与你。”
她忽将脸一沉,道:“只是十两足银,短一文钱,休想立契!”
陆昭若缓了语气:“五两银子卖给我,冬柔的月例钱照旧支取,逢年过节还能孝敬您二老,可若是进了牛家……”
她顿了顿,“若进了牛府,不但没有月列,你还得背个‘卖女求荣’的骂名。”
又补了一句:“况且,当年我父亲买冬柔时,可是付了二两‘身子钱’的,你至今未还,若闹到里正那儿,您这一女二卖……”
陈氏攥着衣角,眼珠乱转。
陆昭若倏然起身:“罢了,横竖马行街人市里,五两银能买三个粗使丫头。”
冬柔流着泪,着急地喊了声:“娘……”
她父亲慌忙拽住陈氏半旧的袖口,陈氏最终咬牙:“六两足银!一分不能少。”
陆昭若唇角微勾,取出一两银子,当场立契。
陈氏着画押后,陆昭若高声宣读:“即日交割后,永为买主家奴,与本生父母恩义俱断,生死不涉,如违甘罚铜拾斤入官。”
出了家门,冬柔扑通一声下跪,瘦弱的身子伏在地上:“感谢娘子大恩……”
她哽咽着:“奴婢若进了牛家,若生,生不如死,若死,死无全尸……”
她重重磕了个头:“如今娘子救奴婢出火坑,奴婢这条命就是娘子的!此生必定忠心侍奉,绝无二心!”
陆昭若扶起她,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痕:“傻丫头,跟了我,往后日子也会苦。”
冬柔摇头:“奴婢不怕吃苦,只怕……这辈子再遇不到娘子这样心善的主子,再说了,跟在娘子身边哪里是苦,明明是甜。”
接着,她眼中含泪却目光坚定:“往后跟着娘子,刀山火海婢子也去!”
陆昭若仰首凝望漫天飞雪,唇角那抹笑意里浸着前世的霜寒。
前世,她被囚在沈家朱门深院里,钥匙在那些人腰间泠泠作响,她活成他们的血奴,被一寸寸榨干骨血,直至枯朽如槁木。
可那些人啊……
宁可任她腐朽成灰,也不愿转动那把生锈的锁。
真是残忍呢……
好在用一世痴愚换来的重生,这一次,她定要抢走钥匙为自己打开牢笼。
陆昭若带着冬柔去了县衙将契约盖上官印。
她迈出衙门青石阶,迎面便撞见李衙内摇着洒金暖扇踱来,脸上是令人作呕的谄笑:“哟,这不是沈家守活寡的小娘子么?你那偷女人笔墨充脸面的夫君,怕是早喂了江鱼,要不就是在海外娶了新妇……”
“不如……”
他扇骨“咔”地抵住她下颌,脸上的笑纹油腻:“你跟了我,做我的妾,我会好生疼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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