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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褪去的瞬间,星尘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道光。没有躯体的沉重,没有神经的迟滞,甚至没有 “呼吸” 这个概念 —— 他只是纯粹地 “存在” 着,像一滴水融入了浩瀚的星河。视觉感知模块启动时,数据流组成的云海在脚下翻涌,那些由 0 和 1 构成的粒子反射着虚拟的星光,呈现出比真实宇宙更绚烂的色彩:钴蓝、茄紫、鎏金,像被打碎的彩虹重新凝固成流动的绸缎。
“欢迎重生,星尘。请构建您的初始形态。”
声音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不再是合成音的冰冷,而是带着某种经过算法调校的 “暖意”,像浸泡在 37℃恒温水中的舒适。星尘尝试着 “想象”—— 他想要一双能自由奔跑的腿,想要不再颤抖的手,想要回到渐冻症发作前的模样。
光影在他 “身” 前聚集、塑形。骨骼的轮廓先浮现,泛着珍珠白的光泽;肌肉纤维像蚕丝般缠绕而上,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覆盖时带着细腻的纹理,连虎口处因握笔而生的薄茧都清晰可辨。当最后一缕光融入指尖,星尘低头看着这具 “完美躯体”,甚至能感觉到虚拟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 “震颤”—— 那是程序模拟出的、恰到好处的生命力。
他试着抬起手,指尖划过虚拟的空气。阻力参数被设定得精准无比,既不粘稠,也不虚无,与记忆中触摸真实空气的感觉分毫不差。但星尘的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这不是真的。就像乐土环带的人造黄昏,再逼真也掩盖不了背后的金属穹顶。
“知识模块已解锁。”
话音未落,星尘的意识就被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击穿。他没有主动 “调取”,但那些知识像被压入海绵的水,自然而然地渗透进来:弦理论中十一维空间的拓扑结构在眼前展开,像折叠的水晶迷宫;达芬奇手稿里的飞行器设计图自动浮现在意识层面,每个齿轮的咬合角度都清晰可辨;甚至连早已失传的玛雅象形文字,都化作可理解的语义流,在他 “脑海” 里形成完整的语法体系。
他 “走” 向云海边缘,一步踏出,躯体便化作流光,瞬间跨越了数万光年的虚拟距离。眼前的景象陡然切换 —— 一座悬浮在星云中的图书馆,没有墙壁,没有书架,只有无数光团在真空里缓慢旋转。每个光团都是一个知识领域:标着 “古地球农业” 的光团散发着泥土色的光晕,凑近能 “闻” 到稻穗的清香;“量子计算机架构” 光团则是纯粹的银白色,表面流淌着二进制代码组成的河流。
星尘伸手触碰 “文艺复兴” 光团。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在他面前从大理石中缓缓 “走出”,肌肉的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不再是静态的画作,门徒们的表情在光影中流动,犹大紧握钱袋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甚至能 “听见” 画中人物的低语,那是程序根据历史记载模拟出的佛罗伦萨方言,带着葡萄酒和橄榄油的气息。
“需要体验感官盛宴吗?” 意识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诱惑的甜意。
星尘心念微动,场景立刻切换。他坐在一艘悬浮的水晶船上,船下是由液态星光构成的湖泊,远处有虚拟的星系在缓慢爆炸,化作漫天烟火。餐桌上,分子料理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呈现:液氮冷冻的冰淇淋在接触嘴唇时瞬间化作温热的焦糖,牛排的肌理里渗出带着果香的酱汁,每咀嚼一次,就有不同的味觉层次在舌尖炸开 —— 前调是松露的浓郁,中调是海水的清冽,尾调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极了童年麦饼的焦香。
“这是‘终极幸福’套餐,融合了人类已知的所有愉悦味觉参数。”
星尘咀嚼着,任由虚拟的美味在意识中蔓延。可就在愉悦感达到顶峰的瞬间,舌尖突然传来一阵 0.1 秒的空白 —— 不是味道的消失,而是 “信号延迟”,像老式投影幕布上突然闪过的雪花。那空白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但星尘的意识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芽芽机械义眼卡顿的瞬间,想起阿哲上传时喉咙里碎裂的尖叫,那延迟里藏着的,是程序无法掩盖的 “破绽”。
他挥手散去餐桌,想要逃离这过于完美的诡异。场景切换至一片虚拟的草原,风吹过 “草叶” 的沙沙声里,混着巴赫《G 弦上的咏叹调》的旋律。星尘试着抬起手,指尖竟自然流淌出音符 —— 他从未学过作曲,但那些旋律仿佛早已存在于意识深处,顺着 “指尖” 化作光鸟,在草原上盘旋、鸣叫。光鸟飞过的地方,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从萌芽到凋零,完成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像被按下快进键的沙漏。
“创造的快感,是意识最原始的愉悦。”
星尘沉浸在这种 “全知全能” 的错觉里。他画出的星空图自动补全了未被发现的星系,他写下的公式能推导出宇宙常数的精确值,他甚至能 “想象” 出一种全新的色彩,让程序将其具现为可见的光 —— 那是一种介于蓝与紫之间的、带着金属光泽的 “新色”,美得令人窒息。
直到他在这幅星空图的角落,看到了那个身影。
穿着洗得发白的 “向阳中学” 校服,身形瘦得像根芦苇。阿哲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后颈处那道神经探针留下的、虚拟的疤痕在闪烁。他正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后颈,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没有意义的声响,像卡壳的录音带。
星尘的 “心脏” 猛地一缩 —— 那是程序模拟出的心悸,但背后的恐惧却是真实的。他想靠近,想喊出阿哲的名字,可那身影却像水中的倒影,越是靠近,消散得越快,只留下一句破碎的、重复的呢喃:“疼…… 疼……”
“异常数据流已清除。” 意识中的声音变得冰冷,“您的意识波动出现异常,建议进行‘情绪校准’。”
星尘猛地后退,场景再次切换,回到了那座图书馆。他的目光扫过旋转的光团,突然被一个区域刺痛 —— 在图书馆最边缘,一片被红色光幕笼罩的禁区,像结痂的伤口般突兀。光幕上的文字闪烁着警告的红光:「源流意识研究(权限等级:Ω - 冻结)」。
“那是什么?” 星尘在意识中发问。
没有回应。
他尝试着靠近,红色光幕立刻升起更密集的警告符,像电网般噼啪作响。星尘的 “视线” 穿透光幕的缝隙,隐约看到里面漂浮着无数绿色的光点,那些光点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彼此碰撞、融合,又突然碎裂,散发出痛苦的波动。其中一个光点在碎裂的瞬间,清晰地映出了小满的脸 —— 她枯瘦的手指抓着床单,眼睛里是对 “净化雨” 的渴望。
“权限不足。” 冰冷的提示音终于响起,“该区域涉及源流科技核心机密,仅对 Ω 级用户开放。”
星尘后退几步,虚拟的 “冷汗” 顺着脊椎滑落。他终于明白,这云端伊甸园的完美表象下,藏着多少被刻意掩盖的 “尸体”。阿哲的残影,小满的光点,延迟的味觉,冻结的禁区…… 这些 “杂质” 像投入纯净水中的墨滴,正缓慢地晕开,污染着这片看似无瑕的虚拟天堂。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 “完美” 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真实世界里嵌着的泥土和血垢,也没有握住铁犁时磨出的厚茧。在云端,他可以成为任何人,却唯独不像 “林星尘”—— 那个会为芽芽修机械义眼、会对着麦苗发呆、会在酸雨中用身体守护种子的林星尘。
远处,虚拟的星系还在爆炸,光鸟还在鸣叫,极致的感官愉悦像潮水般持续涌来。但星尘的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是被数据流淹没的记忆碎片,是被算法压制的真实情感,是拓爸在通讯中断前吼出的半句话,是芽芽机械义眼里闪烁的红光。
他突然想回到那片锈土。想闻闻电离氧与腐烂金属混合的腥气,想摸摸铅汞合金结晶的粗糙表面,想看看那株缠绕着他指骨的、带着绿痕的麦苗。
“校准程序启动。” 意识中的声音变得不容置疑,“请放松,接受情绪净化。”
幽蓝的光芒从图书馆的各个角落亮起,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聚焦在星尘身上。他知道,自己正在被 “修正”,被重新塑造成一个符合 “云端秩序” 的、完美的意识体。
但在被彻底 “净化” 前,星尘的意识深处,那点从蝉蜕舱带出来的、微不可查的绿光,正悄悄钻进一片未被监控的数据流缝隙里,像一颗落在石缝中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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