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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江城市还浸在青灰色的晨雾里。宋昭把防水文件袋贴在胸口,出门时特意摸了摸门后父亲的旧警帽——帽檐下那枚褪色的警徽,是他昨晚临睡前擦了三遍的。
省厅大楼的玻璃门在他面前滑开时,董岚已经等在大厅。
这位总爱别着珍珠发卡的女法医今天没戴首饰,白大褂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台笔记本电脑:“声纹库凌晨三点刚完成扩容,我让技术科留了专线。”她接过文件袋时,指尖扫过宋昭手背——那里还留着昨夜撬锁时的擦伤,“昨晚没睡?”
“二十年前的雨,”宋昭跟着她往技术科走,脚步比平时重了两分,“一直下到现在。”
七楼技术室的空调开得很足,显示屏的蓝光在董岚脸上投出冷硬的棱角。
她把微型录音带放进专业采集器,鼠标滚轮快速滑动:“你父亲最后那句‘她叫……’被打斗声覆盖了70%,但气音残留的波形还在。”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鼓点,“现在做模糊匹配,需要排除方言音变、环境杂音……”
宋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突然想起昨夜苏晚发来的照片——她的手腕内侧有片淡粉色的疤痕,像被针管反复穿刺过的痕迹。
“叮”的一声轻响,系统弹出匹配结果时,他差点栽倒在转椅上。
“苏晚秋。”董岚把报告推到他面前,打印纸还带着温热的墨香,“发音吻合度96.1%。你父亲说‘她叫……’的时候,喉头震颤频率和你上周念苏晚名字时一模一样。”她顿了顿,伸手按住他发颤的手背,“老宋用命护着的,是那个被你救过的姑娘。”
宋昭的视线在“苏晚秋”三个字上凝固。
他想起六年前在人贩窝点,那个缩在床底、把“苏晚”两个字咬得含含糊糊的小女孩——原来她不是口齿不清,是被洗掉了本名里的“秋”。
“现在,轮到我了。”他抓起报告塞进文件袋,起身时带翻了纸杯,冷水溅在董岚的白大褂上,“我得去告诉她。”
“等等。”董岚扯住他衣角,从抽屉里摸出个银色U盘,“陆远半小时前发来的。周明远今早五点在留置室突发心梗,救护车现在正往城郊开。”她点击U盘里的GPS轨迹图,红色路线在电子地图上拐了个诡异的弯,“省纪委的人已经追过去了,但……”
“但车上是假人。”宋昭替她说完,喉咙发苦。
他太熟悉这种套路了——当年父亲的尸检报告被盖“涉密”章时,用的也是同一套手法。
上午九点的阳光透过省纪委办公室的百叶窗,在陆远的肩章上割出细碎的光。
他挂掉最后一通电话,指节重重叩在桌上:“周明远的私人飞机三天前就申请了临时航线,现在估计已经到公海。”手机在他掌心震动,他扫了眼屏幕,抬头时眼底燃着火,“但林浩宇的私人飞机今晚十点起飞,航班号XJ723。”
“723。”宋昭默念这个数字,想起昨夜那枚沾着墙灰的铜牌。
他摸出手机,翻到苏晚的对话框——她今早六点发了条消息:“永安里72号的夹墙,我记得。”
中午的永安里废墟飘着焦土味。
推土机啃噬过的断墙上,还粘着半块褪色的春联。
苏晚蹲在瓦砾堆前,指尖抚过墙根一道几乎看不出的刻痕:“小时候总在这里藏糖纸。”她抬头时,阳光正落在她腕间的疤痕上,“你父亲笔记里说的夹墙,应该在这下面。”
宋昭掏出从物证中心顺来的洛阳铲,铲头刚触到泥土,就听见“咔”的轻响。
锈迹斑斑的铜盒露出一角时,苏晚突然抓住他手腕:“等等。”她蹲下来,用指甲轻轻抠掉盒盖上的泥垢——那里刻着朵极小的梅花,和她古籍修复室案头的镇纸花纹一模一样。
“是我刻的。”她的声音在发抖,“我总梦见……梦见有个穿白大褂的叔叔握着我的手,说‘小秋最乖,刻朵梅花就不疼了’。”
铜盒打开的瞬间,宋昭的呼吸停滞了。
DV带标签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父亲的钢笔字,笔锋里带着股狠劲:“2001.10.3,林浩宇实验现场实录。”
“你准备好了吗?”他把带子放进证物袋,抬头时看见苏晚的睫毛在颤,像沾了露水的蝶。
“如果记忆是痛的,”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证物袋传来,“那就让我一起扛。”
下午四点的省厅保密实验室拉着遮光帘。
董岚调试放映机时,宋昭站在苏晚身后,双手虚虚护着她肩膀。
屏幕亮起的刹那,苏晚突然抓住他手腕——画面里,穿白大褂的林浩宇正把一个五岁女孩按在手术台上,针管闪着冷光。
“我不是七号!我是小秋!”女孩的哭喊像根细针扎进宋昭耳膜。
他认出那间地下室了——永安育幼院的地下室,二十年前父亲总说“有股消毒水味不对”的地方。
镜头剧烈晃动,传来父亲的低喝:“住手!我已经报警了!”接着是重物撞击声,林浩宇的脸突然凑到镜头前,嘴角咧出宋昭在案卷里见过的“慈善家微笑”:“老宋,你说这些小乞丐的命,值几个拆迁款?”
屏幕黑掉的瞬间,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宋昭手背。
她盯着空白的屏幕,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地板上:“我想起来了……他说‘小秋的脑子好用,适合记地图’,然后针管扎进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董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元数据确认过,拍摄时间2001年10月3日21:17,地点永安育幼院地下室。”她把鉴定报告拍在桌上,封皮上的“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专用章”还沾着印泥,“现在,林浩宇的罪名里可以加一条‘故意伤害致人重伤’——针对未成年人。”
傍晚七点,雨又下起来了。
宋昭站在父亲墓前,雨水顺着伞骨滴在骨灰盒旁的金属匣上。
他把录像带副本轻轻放进去,指尖抚过墓碑上“宋建国”三个字:“爸,你说的那个孩子,我找到了。她现在叫苏晚,会修古籍,会在我头痛时煮姜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陆远的声音带着风声:“林浩宇的私人飞机提前到九点起飞,现在正在机场安检。”
“723。”宋昭望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雨幕里那枚警徽突然亮得刺眼,“陆远,让机场塔台拖住他十分钟。”他转身冲进雨里,车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董岚,启动‘灰烬行动’——我要让林浩宇在起飞前,听见七号的声音。”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宋昭的手机弹出苏晚的消息:“我在实验室等你。”他踩下油门,后视镜里父亲的照片被雨刷扫过,像在对他笑。
凌晨三点的省厅保密实验室外走廊,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宋昭靠墙而立,手里攥着盘刚拷贝的录像带。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红得刺眼,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倒在血泊里时,路灯照在他警徽上的光。
他摸出手机,苏晚的对话框停在半小时前:“录像带备份好了,他们说需要你的声纹授权才能播放。”
宋昭把录像带塞进实验室门把手上的证物袋,指腹轻轻划过袋上的封条。
远处传来电梯运行的“叮”声,他抬头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个穿黑风衣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极了监控里周明远的步态。
雨还在下。
宋昭摸出父亲的旧警帽扣在头上,转身走向楼梯间。
台阶上的积水倒映着他的影子,和二十年前那个追着人贩跑过巷口的年轻警察,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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