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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偌大的安远侯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主母刘氏所居的“锦荣堂”，依旧灯火通明。小翠端着空空如也的食盒，低着头，用最快的步子穿过抄手游廊，心中却像是揣着一块石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尖上，让她忐忑不安。
那碗能见血封喉的毒羹，如今就藏在她身体里，靠着四小姐那颗神奇的药丸暂时压制。而她被烫伤的手背上，青紫之色虽退，皮肤却依旧残留着一种诡异的暗沉，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她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瞬。
她用袖子死死地遮住手背，推开了锦荣堂的门。
温暖的香风扑面而来，与她身上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屋内，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穿着一身华贵蜀锦褙子的刘氏正斜倚在软榻上，由心腹刘妈妈为她轻轻捶着腿。
“回来了？”刘氏眼皮都未抬，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漫不经心。
“回……回夫人。”小翠“噗通”一声跪下，将食盒高高举过头顶，“四小姐……已经把羹汤都喝完了。”
刘氏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空碗上，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残忍的笑意：“哦？她可有说什么？”
“没、没有。”小翠按照沈知微的吩咐，垂着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四小姐喝完就说困了，奴婢看她……看她睡下了，这才回来的。”
“睡下了……”刘氏玩味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碧血封喉”是何等霸道的烈毒，别说沈知微那样的病秧子，就是一头牛，喝下去也撑不过一刻钟。所谓的“睡下了”，不过是去黄泉路上睡个安稳觉罢了。
“做得好。”刘氏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对刘妈妈使了个眼色。
刘妈妈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银裸子，扔到小翠面前，声音尖细地说道：“这是夫人赏你的。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明日一早，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四小姐病了一年，油尽灯枯，昨夜里安安生生地去了。明白吗？”
“奴、奴婢明白！”小翠哆哆嗦嗦地捡起银子，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烙铁一般，烫得她心头发慌。
就在这时，刘氏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手腕，微微蹙眉：“你的手怎么了？”
小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地把手往袖子里缩，强作镇定地回道：“回夫人，是奴婢笨手笨脚，方才在小厨房……不小心被烛火燎了一下。”
“没用的东西。”刘氏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再关注。在她看来，一个奴婢的手是死是活，远不如她女儿的前程重要。
她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行了，下去吧。今晚你就在外间守着，莫要乱跑。”
“是。”小翠如蒙大赦，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屋内，刘氏的心情显然极好。她甚至让刘妈妈取来了她珍藏的葡萄酒，自斟自饮起来。
“妈妈，你说……这事是不是就这么成了？”她轻晃着琉璃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老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刘妈妈堆着一脸的谄媚笑容，“除了心头大患，二小姐的婚事也再无阻碍。那沈知微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也配得上今年的新科探花郎？简直是痴心妄想！”
“说的是。”刘氏得意地抿了一口酒，“等明日一早，我就亲自去探花郎府上拜会。就说我那庶女福薄，染了恶疾，怕误了人家大好前程，我们侯府愿意自请退婚。如此一来，既全了侯府的脸面，又显出我们的仁义。过些时日，再寻个由头，让我家清月与探花郎‘偶遇’，这桩天赐良缘，不就顺理成章地落到我们清月头上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无限风光的未来。
而门外，跪坐在冰冷地上的小翠，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她攥紧了袖中的那锭银子，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原来在她们眼中，一条人命，竟真的连蝼蚁都不如。
她想起了沈知微那双冰冷但却蕴含着生机的眼睛。一边是必死的毒药和灭口，另一边是能解毒、能掌控一切的神秘手段。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夜渐渐深了。
锦荣堂内，刘氏喝得微醺，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回了内室歇息。
小翠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估摸着里面的人已经熟睡，才像一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她熟知锦荣堂的布局，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地方，悄悄潜入了刘氏白日里处理庶务的书房。
借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名贵的紫檀木妆匣。
这妆匣是刘氏的嫁妆，平日里宝贝得紧，从不让外人触碰。沈知微笃定，里面必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小翠的心跳得飞快。她屏住呼吸，轻轻地打开了妆匣的盖子。
第一层，是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在月光下闪烁着惑人的光芒。小翠不敢多看，直接将手伸向第二层。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说话声。
“……夫人睡下了？”
“睡下了，刘妈妈让我出来看看各处门窗都关好了没。”
是两个守夜的婆子！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一矮身就钻进了书桌底下，用厚重的桌布将自己死死地藏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小翠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止了。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行了，都锁着呢，没事。走吧，后半夜冷得很。”
“也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
桌底下的小翠，已经浑身瘫软。她又等了许久，确认无人之后，才颤抖着爬了出来，直奔那妆匣。
她不敢再有片刻耽搁，飞快地将妆匣的第二层抽屉整个端了出来，用随身的包袱裹好，然后将第一层的首饰胡乱拨弄了一下，制造出被匆忙翻找过的假象，最后将妆匣原样合好。
做完这一切，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如同抱着一块烙铁，从一条平日里无人行走的小径，一路狂奔，回到了沈知微那座鬼魅般死寂的“静思院”。
……
“回来了？”
黑暗中，沈知微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似乎早已料到小翠会成功。
“小……小姐，东西……拿来了。”小翠喘着粗气，将包袱放在床边。
沈知微没有点灯。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在黑暗中，她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
她示意小翠打开包袱。
里面并非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厚厚的账册，以及几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件。
“这是……”小翠有些不解。
“这是刘氏的催命符。”沈知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拿起一本账册，虽然看不清字，但仅凭触摸纸张的质地和厚度，她就能判断出很多信息。她让小翠靠近，借着窗外微光，低声问道：“念。”
“是。”小翠凑过去，就着月光，磕磕巴巴地念了起来。
“……腊月三日，采买府内冬炭，实支三百二十两，入账五百两……”
“……正月十五，置办年货，从城南‘锦绣布庄’购锦缎五十匹，实价八百两，账入一千五百两……”
“……二月初七，修缮花园凉亭，用料……”
一笔笔，一桩桩，全是刘氏这些年利用掌家之权，中饱私囊、贪墨侯府公中的铁证！其数额之大，足以让任何一个家主震怒。
“很好。”沈知微打断了她，又拿起一封信，让小翠辨认。
“小姐，这信封上没有字，但……但这火漆上的印记，奴婢认得！”小翠忽然激动起来，“这是京城黑市‘鬼市’里‘万毒堂’的标记！刘妈妈那个侄子，有一次喝醉了酒，拿出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令牌炫耀！”
一切都对上了。
人证（小翠），物证（账册与信件），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捉贼拿赃。
沈知微的计划，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一环。刘氏以为自己是在用毒杀人，殊不知，她真正的死穴，是刻在骨子里的贪婪。
“小翠。”沈知微忽然开口。
“奴婢在！”
“你怕死吗？”
小翠浑身一颤，重重地跪了下去：“奴婢怕！但奴婢更怕像条狗一样，不明不白地被人弄死！小姐给了奴婢活路，奴婢的命就是小姐的！”
“很好。”沈知微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她心念一动，再次沟通了【药王洞天】。这一次，她没有兑换什么神丹妙药，而是根据古籍中的一个方子，具现化出了一小包无色无味的药粉。
【软筋散（改良版）：无色无味，触之即发，一刻钟内，可令壮汉浑身酸软无力，却神志清醒。】
她将这包药粉和另一颗黑色的蜡丸一同交到小翠手中。
“黑色的，是你的解药，一个时辰后服下。白色的，是给客人的‘赏钱’。”沈知微的声音冷得像冰，“明日便是十五，刘妈妈的侄子会来送‘货’。你想办法，让他接触到这包药粉。可以用钱做引，也可以直接洒在他要交接的物件上。记住，我不要他死，我要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地，被‘恰好’路过的侯府护院当场抓住。”
小翠看着手中那包轻飘飘的药粉，却觉得它重逾千斤。
她明白了。
四小姐这是要布一个局。一个让刘氏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也无法抵赖的死局！
“去吧。”沈知微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天亮之后，好戏就要开场了。”
小翠重重磕了一个头，将药包和蜡丸贴身藏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内，重新归于死寂。
沈知微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微弱却有力的心跳。
她抬起手，看着这具年轻、瘦弱，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身体。
穿越而来，不过一日。
她却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活了一辈子。
从一个只知救人的医生，变成了一个处心积虑的复仇者。
她不后悔。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仁慈，是留给胜利者的。而她，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并且，漂亮地赢下来。
窗外，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十五的太阳，即将升起。
那将是安远侯府主母刘氏，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个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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