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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九缓缓睁开眼睛。身体僵硬得像块陈年老木,每一寸筋骨都在无声抗议。
脊背紧贴冰冷泥土,刺痛阵阵,却让他心底生出一丝清明。
空气中腐朽与死亡的气味,像一袭寿衣紧紧缠绕,挥之不去。
昨日搏杀留在左腿的伤势因为一夜凄冷隐隐作痛,赵九动了动,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疼痛是常态。
赵九甚至觉得,这骨子里刮过的刀子能够让他清醒。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胸口。
冰冷的无常寺腰牌,硌得心口生疼。
却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要当杀手。
这念头像一颗野草种子,在贫瘠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野蛮生长。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想起了赵衍。
大家都在拼了命的活着。
曾经一碗稀粥已是天大的奢望。
如今金钱的价值在他心中被无限放大,被重新定义。
它不再仅仅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铜钱,是性命,是尊严,是这人间炼狱里,唯一能握住的道理。
他也想过过好日子。
他扭头看向身侧。
杏娃儿仍然蜷缩在他怀里,呼吸平稳而微弱
她的脸庞苍白得像一片雪,残留着一丝泪痕,却奇异地多了一份赵九从未见过的安宁。
赵九缓缓抬起手,将她额前散乱的头发拨开。
杏娃儿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那双眼眸依然带着睡意,显得有些空洞。
她看向赵九,眸子很快变得清明。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九哥。”
“我们去接头。”
赵九说道。
杏娃儿点了点头。
她没问去哪里,也没问见什么人。
她只是起身,手伸到了怀中,攥紧了那把匕首。
屋外风雪停了,晨曦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光芒。
光线黯淡,却仍让赵九眯起了眼睛,感到一丝刺痛。
小镇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血腥的混合气味,这种味道似乎早已融入了每一寸土壤。
街道上偶有几个人影晃动,行动迟缓,眼睛空洞,脸上写满了麻木。
这些身影瘦骨嶙峋,穿着破烂的衣裳,身体在寒风中颤抖。
他们饿得说不出一句话。
一路走,直到赵九看到了一展格格不入的旗帜迎风飘荡。
上面写着一个字。
酒。
屋门是开着的,赵九看到了坐在柜台后面的虬髯大汉。
这里就像是独立于整个镇子之外的地方,没有一丝血腥味,充满了浓厚的酒香。
大汉也看到了他,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摆了摆手:“不舍粥。”
赵九鞠了一躬,身旁的杏娃儿看到赵九鞠躬,也跟着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大爷,打扰了,我们是来问路的,东水山下佛堂在哪?如若您知道,不知可否告诉我们?”
赵九望着虬髯大汉。
大汉仍旧在审视他,只不过这一次,眼神变得冷冽起来:“你去那里做什么?”
野狗总是敏感,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更加敏感。
他没有问那是什么地方,也没有说知不知道,而是问,去那里干什么。
杏娃儿攥着赵九的手渗出了汗。
赵九看向她时,发现她的目光正望着角落里的一口酒坛。
酒坛里装的不是酒,而是一个人。
那人被堵住了嘴,目光死死地盯过来。
赵九想起了这双眼睛,是昨日在酒楼里见到的少年。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顺着少年向上看,他看到了一张金色的牌匾,虽然蒙了灰,但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佛堂】
这里就是佛堂。
赵九的目光立刻变得坚定,凝视着虬髯大汉。
他送开了杏娃儿的手,径直走到了大汉的面前,单薄的身躯挺得笔直,从容地将腰间的无常令牌放在了柜台上:“吴安平死了。”
虬髯大汉的眼里露出了不可思议:“你做的?”
赵九点头:“那个女人也死了。”
他没有任何隐藏。
虬髯大汉叹了口气,拿起了一坛酒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他似乎喝了足足半坛,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可惜,为了一个吴安平,居然搭上了灵花。”
赵九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心里隐隐有了一丝触动,但并未表现在脸上:“人是我杀的,这些东西是不是该有我的份?”
他将信封取出,放在了柜台上。
虬髯大汉不必看,这信就是从他的手中出去的,自然熟络上面的内容,他将半坛酒放在桌上:“喝酒。”
赵九渴,当然想喝,他抓起酒坛,学着虬髯大汉的模样,大口喝了起来。
他只喝了两口便停了下来。
这东西好喝,他想留给杏娃儿。
可当他转头的时候,方才还站在那里的杏娃儿已经不在了。
赵九顿时汗毛直立,那被他压制着的冷静顷刻之间崩塌,他猛地转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她人呢!”
虬髯大汉并未被他这一拍吓到,反而是笑了:“你接了灵花的牌子,从此以后你便是灵花,灵花是无常使,你当然也是无常使。”
赵九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猛地拍击桌面,震得酒坛晃动,发出瓷器撞击的脆响。
他的身体绷得笔直,像是被弓弦拉满的箭矢。
“我!问!你!她人呢!”
他的声音嘶哑。
虬髯大汉的笑声低沉,仿佛从厚重的地底传来。
那声音未见一丝畏惧,反而带了几分莫名的趣味。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酒坛轻轻放在了柜台的木板上,那动作慢得如同挑衅。
大汉的目光穿透赵九,又好像透过他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那目光深邃,像两口古井,不见底。
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讥诮的弧度:“灵花是无常使,你当然也是无常使。”
赵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像虫子般在额角鼓动。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赵九已经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时之间慌了神。
他掩盖自己害怕的手段,就是愤怒。
他猛地跨前一步,半个身子几乎探过了柜台。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大汉,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颤抖。
“我问你杏娃儿在哪儿!”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打在虬髯大汉的心头,却丝毫未见涟漪。
他依然坐在那里,巍然不动,面对赵九暴怒下的威压,他甚至显得有些享受。
大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赵九的脸上刮过。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与不屑。
“何必在意她呢?”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赵九的拳头瞬间捏紧,抄起一旁的酒坛。
这一次虬髯大汉的面色果然变了,他眉头紧皱,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你是无常使,却因为食物和我翻脸?”
“她不是食物!”
赵九咆哮着:“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虬髯大汉呆住了。
仿佛这句话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迷茫的眼神望着赵九:“你若是想要这样的……人,我可以给你找来无数个,何必要纠结于……”
当啷!
酒坛直直砸了下来,好在虬髯大汉身手敏捷,闪到了一旁,他一把扣住了赵九的手腕:“你他娘来真的!”
赵九用尽了全力,却无法挣脱大汉的束缚,他抬脚踹向大汉腹部,谁曾想这站起来比赵九高整整一截身子的大汉竟如此敏锐,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你先别急着生气!”
大汉虽然强行锁住赵九,却没有任何想要攻击他的想法,甚至脸上出现了一些慌张之色:“小子,难不成你动了真情?”
还未等赵九回答,大汉神色急切,眉毛都要竖起来:“糟了!这可真是糟了!她已经被苦行带走,此刻怕是已经上了粮车!”
赵九看着大汉这副模样,心里也犯嘀咕,却已经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念头,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眼里却更是急切:“抓走她的不是你?苦行是什么?”
虬髯大汉没有解释,粗壮的臂膀直接夹起赵九,奔着屋外跑去。
赵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抗。
虬髯大汉的力道刚刚好让他不痛,却也死死地卡着他的腰,纵身一跃跨出佛堂,一路向北而去。
被人夹着虽不好受,可赵九却任由他夹着,审视着大汉的脸色,那张脸上的焦急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何况以他的身手,也根本不必装。
他似乎真的在担心什么。
赵九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
虬髯大汉也不应答,大步奔袭着,面色通红,汗如雨下,直至半炷香后,他停到了一座山前。
山势巍峨,隐匿在晨雾之中,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巨兽的血盆大口,正是那山洞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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