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十国侠影 > 第22章 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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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的江湖,比刀剑的江湖更险恶。

    血是黏的。

    当它干涸在石地上,就成了这洞里唯一的颜色。

    伏良的身体,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他眼里的凶狠已经死了,剩下的是两点即将熄灭的烛火。

    烛火里倒映着一个不该站起来的人。

    姜东樾。

    他没死。

    他站起来的时候,很慢。

    慢得像是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

    他脸上的死气,正一点点散去,像清晨的薄雾见了太阳,露出一种病态的、妖异的红润。

    那双因中毒而紧闭的眼睛,此刻缓缓睁开。

    “你……”

    伏良的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他想说话,却只挤出了一阵风。

    他想逃。

    可他的腿,像是被恐惧死死地钉穿了骨头,钉进了这片血肉泥沼。

    胆小的人,永远不会变得勇敢。

    因为支撑勇敢的,从来不是胆量。

    姜东樾没有看他。

    他只是在做一件事。

    捡箭。

    一支,一支。

    他捡得很慢,很仔细,像是怕惊扰了一地破碎的月光。

    然后,他捡起了那把弩。

    弩身入手,冰冷,沉重。

    他的手指熟练地拂过弩机,发出一声清脆的机括轻响。

    他搭上箭。

    动作行云流水。

    像是一个织女,在用死亡的丝线,编织一件最华美的寿衣。

    他根本不是第一次用这东西。

    裴麟的瞳孔微微一缩。

    赵九的心也沉了下去。

    姜东樾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像一把没有温度的刀,在所有人的脸上刮过。

    最后,落在了伏良的身上。

    嘣!

    声音很脆,像冰裂,像玉碎。

    箭矢穿过颅骨,像一根烧红的铁签,穿透了一块冰冷的豆腐。

    血浆与脑髓,在那一瞬间爆开成一朵绚烂而残忍的花。

    当伏良那具失了魂的躯壳轰然倒地时,姜东樾手里的弩,已经挂好了新的箭矢。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一次,箭矢对准了裴麟。

    他似乎在这群野兽里,嗅到了另一头王者的气息。

    他要扼杀。

    他要独尊。

    “跪下。”

    姜东樾的声音很轻,却像山岳压顶。

    裴麟叹了口气。

    他忽然笑了,笑得无奈,也笑得自嘲。

    像一个棋道高手,在棋局的最后一刻,发现对手掀翻了棋盘,直接拔出了刀。

    这是赵九第一次见到他面对危险时的样子。

    原来,智计无双的人,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也会笑得如此苍凉。

    姜东樾靠着墙,弩箭直指裴麟。

    他必须争取时间。

    时辰将至。

    解药将落。

    他不能让任何人,染指他的胜利果实。

    他知道裴麟是什么样的人。

    人在杀人的时候,会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写满整张脸。

    这是生存的法则,是人活下去必须要掌握的细节。

    姜东樾的识人术,是他从尸山血海里学出来的。

    “三。”

    “二。”

    裴麟跪下了。

    他的膝盖,弯得像一把被折断的剑。

    于是,那支淬着死亡寒意的强弩又指向了赵九。

    如果说裴麟是一头蛰伏的猛虎,那赵九就是一头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的饿狼。

    姜东樾不允许任何人扰乱他的林子。

    谁也不行。

    赵九也跪下了。

    他能感觉到膝盖撞击地面时,那股钻心的疼痛,牵动了肋骨的断处,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可他的心,却静得出奇。

    姜东樾满意地笑了,嘴角勾勒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懒洋洋地接纳了重新为王的权力。

    他的目光从那些跪伏的身影上一一扫过,发出了圣旨。

    “都滚开,靠墙。”

    伴随着跪行的摩挲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头顶的孔洞,再次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隆——

    石壁震颤,灰尘簌簌而落。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佛陀的第四次恩赐。

    来了。

    这一次,从孔洞中缓缓降下的,是一口通体由紫檀木打造的小箱子。

    那箱子古朴精致,雕着繁复云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与这满洞的血腥腌臜,格格不入。

    它轻飘飘地,落在了场地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箱子所吸引。

    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渴望。

    解药。

    姜东樾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箱子。

    他蹲下身,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箱盖。

    一个小小的,羊脂白玉般的瓷瓶,在昏暗烛火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像佛陀的眼泪。

    他颤抖着手,拿起瓷瓶,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二十枚。

    整整二十枚,洁白如玉的丹药。

    每一枚丹药上,都用朱砂刻着一个极小的“解”字。

    “解药……”

    姜东樾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赢了。

    他成了这场炼狱里唯一的胜利者。

    他掌控了所有人的生死。

    他看着手中的解药,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扭曲的笑容。

    他将解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跪伏在地的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现在。”

    他没有贸然吃下解药,出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你们说,这二十枚解药,二十个活命的名额,该怎么分才算公道?”

    石洞里,一片死寂。

    只有姜东樾那得意的笑声,在空旷中回荡。

    那是胜利者的笑声。

    他看着赵九和裴麟,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光芒。

    “你们两个很能打。”

    他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如我们来一次比试如何?”

    他笑了,垫着手中的解药,那话像一个香甜的诱饵,却不是抛给赵九,而是抛给了那些跪着的人。

    “你们谁杀了他,我就给谁一枚解药。”

    他指向赵九。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目光都看向了赵九。

    那些目光,像刀,像剑,像烧红的烙铁,要将赵九的血肉一片片剜下来。

    赵九能感觉到,无数道贪婪的视线,正黏在他的身上。他成了那块被悬挂起来的肉,引诱着所有的鬣狗。

    武器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

    无数人站了起来。

    赵九握着刀的手,又渗出了血,血顺着刀柄,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上。

    裴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赵九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姜东樾手中的解药上,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忽然,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那个一直被忽略的曹观起,此刻却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嗤笑。

    那笑声很轻,像是风吹过枯叶,声音不大,却格外刺耳,狠狠地扎在了姜东樾的心上。

    姜东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双目已废的少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你笑什么?”

    曹观起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笑着,那笑声里,有对这世道的嘲讽,更有对姜东樾的轻蔑。

    姜东樾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

    他举起强弩,箭头直指曹观起的眉心。

    “我再问你一遍,”

    他的声音,带着致命的威胁:“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不敢。”

    曹观起的语速很快,他转过头,布满暗红色血液的漆黑血洞“望”向姜东樾:“你记住,你想活着,这支箭就必须留给那个你最先让他跪下,你最忌惮的那个人。”

    “除了他,你谁都不敢打。”

    “因为你上箭的时间,足够他杀你十次!”

    姜东樾的手开始颤抖了。

    他的余光从未离开过裴麟。

    曹观起说的没错。

    他谁都不敢杀。

    这支箭,永远只能留给裴麟。

    就在此时。

    轰——

    巨大的嗡鸣传来。

    场地的远端,一扇巨大的门,缓缓展开。

    门后是更深的黑暗,黑暗里,仿佛有两盏血红的灯笼,亮了起来。

    赵九和裴麟同时看向那扇新开启的石门。

    那不是灯笼。

    是两个字。

    两个用血写成的字。

    【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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