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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像被剪刀剪碎的银丝,斜斜地织在黛色的山峦间。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发僵,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有气无力地左右摆动,却怎么也赶不走那层朦胧的水汽。导航屏幕在十分钟前就彻底黑屏了,只剩下 “正在搜索信号” 的灰色字样固执地闪烁着,像一只濒死的飞蛾在最后挣扎。“吱呀 ——” 老捷达的轮胎碾过一块松动的青石板,车身猛地向右侧倾斜,仿佛要挣脱我的控制。我下意识地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视线却被前方突然出现的景象牢牢吸住 —— 在连绵的雨幕中,一道斑驳的木质牌坊正静静伫立,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在默默守望。牌坊顶端的琉璃瓦早已褪成暗青色,几株生命力顽强的瓦松从裂缝中探出头来,在风雨中微微摇曳。
“龙井村” 三个褪色的烫金大字被岁月侵蚀得只剩模糊轮廓,却依然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朴与神秘。我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草木清香的潮湿空气立刻涌了进来,瞬间浸透了我的衬衫。雨丝落在脸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木屐声从牌坊后传来,由远及近。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靛蓝粗布衫的老汉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油纸伞,伞面已经被风吹得变了形。他的裤脚沾满了泥浆,显然是匆忙赶路所致。
“外乡人?” 老汉在我面前站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他说话时,嘴角的皱纹会跟着微微抽动,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黄牙。“这鬼天气还进山?不要命了?”
我正想解释自己只是路过,车子突然抛锚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老汉身后的石板路上,一串暗红色的脚印正蜿蜒向前,像一条受伤的蛇在匍匐前进。那颜色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显得格外刺眼,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您看那是……”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指向那些脚印。
老汉顺着我指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就黝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手里的油纸伞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伞骨散开,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是…… 是老茶头家的方向!”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泥水里。
我连忙伸手扶住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串诡异的脚印。它们从牌坊下开始,一直延伸到村子深处,最终消失在一片茂密的茶园尽头。那里隐约可见一间青瓦木屋的屋顶,烟囱里没有一丝炊烟,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冷清。
“老茶头…… 他怎么了?” 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老汉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快去看看!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被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雨幕中。脚下的青石板湿滑无比,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倒。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耳边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老汉急促的喘息声。空气中,除了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气味。
我们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巷子尽头,一片郁郁葱葱的茶园豁然开朗。茶树修剪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块碧绿的地毯铺在山坡上。而在茶园中央,那间青瓦木屋孤零零地立着,门窗紧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那串暗红色的脚印,正是通向木屋的门口。
老汉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木屋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就…… 就在那里……”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呀” 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天里显得格外刺耳。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窗棂的缝隙中透进来。我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老者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青石板。他的眼睛圆睁着,似乎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老者的身旁,放着一个竹编的茶篓,里面装满了刚采摘的龙井茶叶,嫩绿的芽叶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与周围的血腥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这起离奇的命案……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
但我知道,这不是梦。从踏入龙井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而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这片烟雨朦胧的茶园深处。
老汉瘫坐在门槛上,牙齿打着颤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摸出手机想报警,屏幕上却只有孤零零的 “无服务“ 字样。雨还在下,屋檐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混着地上蔓延的血迹晕开诡异的纹路。
“得去叫村支书。“ 我架起老汉往他指的方向走,他的胳膊像段枯木般僵硬。路过茶园时,我注意到靠近篱笆的几株茶树有被踩踏的痕迹,新抽的嫩芽断落在泥水里。
村支书家在村子东头,是栋刷着白灰的二层小楼。开门的妇人看见我们这副模样,手里的搪瓷盆 “哐当“ 掉在地上。“老茶头他...“ 支书趿着鞋从里屋冲出来,粗布褂子都没系好扣子。
等我们带着五六个村民回到现场时,雨势已经小了些。有人举着松明火把照亮屋子,跳动的火光让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老茶头趴在地上,右手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几片墨绿色的茶叶。
“是明前龙井。“ 人群里有人低声说。我凑近细看,那些茶叶比茶篓里的更细嫩,芽尖带着淡淡的鹅黄色。这很奇怪,老茶头的茶篓里装的明明是普通的雨前茶。
“他今早还去我家借过竹筛。“ 一个穿蓝布围裙的妇人突然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说要挑拣新茶...“
“挑茶?“ 村支书皱起眉头,“他家的明前茶不是上周就卖完了吗?“
这话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我注意到有个穿黑布衫的年轻人悄悄往后退,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当火光扫过他的裤脚时,我分明看见一块深色的污渍。
“二柱子,你跑啥?“ 有人喊住他。年轻人猛地一颤,手里的柴刀 “当啷“ 掉在地上。那把刀崭新锃亮,和插在老茶头胸口的锈柴刀形成鲜明对比。
“我... 我刚从山上砍柴回来。“ 二柱子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他的鞋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裤脚还在往下滴水。
村支书让人看好二柱子,转身对我说:“外乡人,这事儿... 怕是得麻烦你多留几天。镇上的派出所明天才能到。“ 我这才想起自己抛锚在牌坊下的车,此刻倒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事。
夜里我被安排在村头的旧祠堂。供桌上的牌位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农具。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我总能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在雨地里徘徊。
凌晨时分,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借着月光,看见窗纸上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在窗前来回晃动片刻,突然消失在夜色里。我摸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刀,悄悄推开门,雨已经停了,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印着一串浅浅的脚印。
脚印通向祠堂后的竹林。月光穿过竹叶洒在地上,斑驳得像张撕碎的网。我握紧刀子往前走,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拨开半人高的茅草,看见白天那个穿蓝布围裙的妇人正跪在一座新坟前烧纸。
“王寡妇,你咋在这儿?“ 我忍不住出声。她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纸钱散落一地,被夜风吹得四处飘散。
“我... 我给当家的送点钱。“ 她慌忙擦着眼泪,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看我。坟前的石碑很新,上面刻着的名字却让我心头一震 —— 李长根,殁于三月初十。今天是四月初二,也就是说,她丈夫去世还不到一个月。
“李大哥是怎么过世的?“ 我蹲下身帮她捡纸钱,发现其中几张烧得只剩残角,上面似乎还粘着茶叶末。
王寡妇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说是... 说是上山采茶摔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回到祠堂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竹床上放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粗布褂子,应该是村支书让人送来的。我拿起褂子准备换上,却从口袋里掉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撮明前龙井,嫩芽饱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绝不是我的东西。难道是昨晚那个黑影留下的?我捏起一片茶叶仔细端详,发现芽尖上有个极细微的褐色斑点,像是被什么东西蛀过。突然想起老茶头指甲缝里的茶叶,似乎也有同样的斑点。
祠堂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把油纸包藏进怀里,推开门看见村支书带着两个穿警服的人走过来。为首的警察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我是乡派出所的张警官。“ 他伸出手,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子,“听说这里出了命案?“ 我点点头,把昨晚发现的疑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当说到王寡妇和她丈夫的死因时,张警官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勘查现场时,张警官在老茶头的床板下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泛黄的账本和几张皱巴巴的纸条。账本上记录着近几年的茶叶交易,其中几笔数额大得惊人,付款方都是同一个名字 —— 陈老板。
“这个陈老板是谁?“ 张警官问村支书。支书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那是个每年来收明前茶的外地商人,出手阔绰,但脾气古怪,从不在村里过夜。
最奇怪的是那些纸条,上面用红墨水画着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某种标记。我认出其中一个符号和祠堂供桌上的某个牌位图案很像,只是少了下面的底座。
“二柱子呢?“ 张警官突然问。守着他的村民面面相觑:“刚才还在这儿... 可能去茅房了?“ 我们四处寻找,最后在茶园深处发现了他的草帽,旁边是悬崖峭壁,底下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是畏罪跳崖了?“ 有村民小声嘀咕。张警官却蹲下身,指着地上的脚印说:“不像。你们看,这脚印是朝着悬崖去的,但步伐很稳,不像是慌不择路的样子。“
他说得没错,那些脚印整齐有序,甚至在悬崖边还有个清晰的转身痕迹。我突然想起王寡妇坟前的纸钱,忙对张警官说:“可能和李长根的死有关。“
我们赶到李长根的坟前时,王寡妇正在填土。新坟旁边挖了个坑,里面放着个陶罐。“你在干什么?“ 张警官厉声问道。王寡妇吓得瘫坐在地上,陶罐摔碎在一旁,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 —— 全是带着褐色斑点的明前龙井。
“是... 是长根让我这么做的。“ 她终于哭出声来,“他说这些茶叶不能卖,会害死人的...“ 原来李长根生前发现老茶头在茶叶里掺了某种东西,能让茶水味道更醇厚,但长期饮用会让人产生幻觉。他想揭发这件事,结果 “意外“ 摔死了。
老茶头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又怕被人发现秘密,所以选择了自杀?但那把插在他胸口的柴刀,明显是被人从背后捅进去的。
就在这时,祠堂方向传来一阵喧哗。我们赶回去,发现供桌前跪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是老茶头的遗孀。“是我杀了他。“ 她声音嘶哑,手里紧紧攥着半张红符,“他害了长根,还想把那些毒茶叶卖给陈老板,我不能让他毁了全村人的名声...“
老太太说,那些带斑点的茶叶是用某种山泉水浸泡过的。那眼山泉在悬崖深处,水里含有天然的致幻成分。老茶头发现这个秘密后,每年都会偷偷采集泉水处理茶叶,卖给不知情的陈老板。
李长根发现真相后,被老茶头推下了山崖。老太太知道后,趁雨夜杀了丈夫,又伪造了他杀的假象,想让事情看起来像仇杀。而二柱子,其实是去悬崖下寻找李长根的尸体,证明他是被谋杀的。
张警官让人去悬崖下搜查,果然找到了李长根的尸骨,颅骨上有明显的钝器伤痕。二柱子也被找了回来,他怀里揣着块染血的石头,正是杀死李长根的凶器。
案件终于水落石出。老茶头的贪婪,老太太的偏执,李长根的正直,二柱子的义气,交织成了这出发生在龙井村的悲剧。
离开村子那天,天放晴了。阳光透过茶树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金。王寡妇站在茶园边,给我递来一小包真正的明前龙井:“尝尝吧,这才是我们龙井村该有的味道。“
我接过茶叶,指尖传来淡淡的清香。发动汽车时,后视镜里的龙井村渐渐远去,牌坊上的 “龙井村“ 三个字在阳光下似乎清晰了许多。我知道,这个村子和这里的人,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车开出很远后,我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清新的茶香,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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