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科幻灵异 > 左眼见飘心中喜貳 > 第五章边境可怜的卖身女(二)
最新网址:www.00shu.la
    “新来的?” 坐在门槛上的女人咧嘴笑,露出颗金牙,“我叫金花,从曼谷回来的。”

    她的旗袍开叉到腰,大腿上纹着朵褪色的牡丹。阿春盯着那朵花,突然想起澜沧江边的野芭蕉,明明生在泥沼里,偏要拼命往天上长。

    夜里的铁皮房像个巨大的蒸笼。阿春躺在木板床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啜泣声,金花的鼾声像头老母猪。月光从铁皮的缝隙钻进来,在地上织出张银色的网,网住了满屋子的苦难。

    “想跑吗?” 金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叼着烟凑过来,“上个月有个妹子跑出去,被蛇咬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后山的庙里。”

    阿春摸了摸枕头下的退伍证,老李的照片在黑暗里泛着微光。“我不跑,” 她轻声说,“我要等。”

    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等老李的女儿回来,或许等那片被山火吞噬的土地重新长出树苗,或许等澜沧江的水,能洗干净这满身的脏。

    救助站的日子像碗寡淡的白粥。每天清晨听着鸡叫起床,跟着金花她们去菜地里浇水,傍晚坐在门槛上看夕阳把山尖染成血红色。有次阿春在篱笆外发现株野百合,长在石头缝里,花苞鼓鼓的像要炸开。

    “掐了吧,” 金花路过时一脚把花踩扁,“在这里,长太好看会被拔掉的。”

    阿春没说话,晚上悄悄把压弯的花茎扶起来,用草绳绑在竹棍上。她想起母亲种在窗台的仙人掌,明明被晒得发蔫,偏要开出朵嫩黄的花。

    月底的那天,小张骑着摩托车来了,车后座捆着个鼓鼓的麻袋。“严打开始了,” 她把麻袋卸在地上,拉链拉开时滚出堆旧衣服,“这些是捐的,你们挑挑。”

    女人们蜂拥而上,阿春被挤到最后,只捡到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衬衫。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五角星,针脚歪歪扭扭的,像个孩子的涂鸦。

    “这是***的。” 小张突然说,递给她个铁皮盒,“清理他住处时发现的。”

    盒子里装着本日记,纸页已经泛黄。阿春翻开第一页,字迹力透纸背:“1986 年 3 月 5 日,今天送小雅去学校,她非要把五角星别在我衬衫上,说这样爸爸就像解放军了。”

    她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老李脖子上的像章,想起竹筏上那个沉默的背影。日记里夹着张地图,澜沧江沿岸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个点旁边都写着日期,最新的那个点,就在她们住的竹楼附近。

    “这些红点是……”

    “失踪女孩的最后出现地。” 小张的声音有些哽咽,“他退休后就开始找,自费跑了五个省,差点被当成特务抓起来。”

    阿春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墨迹被水洇开了,字迹模糊不清:“找到第十七个了,小雅,爸爸快找到你了……”

    铁皮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金花她们围着辆卡车,七手八脚地往下搬东西。阿春凑过去看,是些崭新的被褥和米面,车身上刷着 “边境扶贫物资” 的红漆。

    “听说要修公路了,” 金花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从这里一直修到瑞丽,以后就不用坐船过江了。”

    阿春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口,那里藏着澜沧江最深的漩涡。她把老李的日记揣进怀里,军绿色衬衫的领口蹭着下巴,带着股淡淡的樟脑味。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老李的女儿回来了,扎着羊角辫,脖子上挂着枚崭新的毛**像章。梦见母亲在桥洞下擦皮鞋,手里攥着张汇款单,笑得满脸皱纹。梦见弟弟从矿洞里走出来,手里捧着把亮晶晶的矿石,说能给姐姐买花布做裙子。

    醒来时,枕头湿了大片。阿春摸出日记本,借着月光翻到空白页,用烧焦的树枝写下:“今天,我是第十八个。”

    窗外的野百合开花了,白色的花瓣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像只不肯熄灭的灯笼。

    推土机的轰鸣声震碎晨雾时,阿春正在菜地里摘辣椒。绿色的果实坠在枝头,像串串小小的灯笼,她的指甲缝里沾满了辣椒汁,辣得眼睛发疼。

    “快看!” 金花举着搪瓷缸跑过来,缸沿还沾着昨晚的米汤,“修路队来了!”

    山坳口扬起滚滚黄尘,三辆绿色的卡车像笨拙的甲虫,碾过满地的碎石。阿春眯起眼睛,看见车斗里坐着些戴安全帽的男人,他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惊飞了菜地里的麻雀。

    救助站的铁门被推开时,女人们突然安静下来。带队的男人穿着工装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皮肤被晒得黝黑。他的目光扫过铁皮房,最后落在阿春手里的辣椒上。

    “我是王磊,工程队的队长。” 他的声音像碾路机,“接下来三个月,麻烦各位多照应。”

    金花突然笑起来,金牙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王队长要我们怎么照应啊?” 她故意挺了挺胸,旗袍的开叉又往上滑了滑。

    男人们爆发出哄笑,王磊却没笑,只是从帆布包里掏出包糖果,往孩子们手里塞。“听说这里有几个孩子?”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缩着的两个小男孩身上,那是上个月从缅甸救回来的,父母都死在了人贩子手里。

    阿春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表,表盘裂了道缝,指针却还在不停地转。像极了老李那枚旧像章,明明饱经风霜,偏要亮得扎眼。

    工程队在救助站隔壁搭起了帐篷。夜里,柴油发电机的响声像头怪兽,震得铁皮房的窗户嗡嗡作响。阿春躺在木板床上,听着男人们唱跑调的军歌,突然想起澜沧江的涛声,原来有些声音,都是让人睡不着的。

    “想什么呢?” 金花凑过来,嘴里嚼着口香糖,“王队长对你有意思哦,今天看你的眼神都直了。”

    阿春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配不上。” 她的声音埋在枕头里,像粒发不出芽的种子。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 金花吐掉口香糖,用鞋底碾了碾,“在这里,能抓住个男人,比什么都强。”

    第二天清晨,阿春去溪边洗衣服时,看见王磊蹲在石头上刷牙。他的军绿色 T 恤沾着机油,领口磨出了毛边,泡沫顺着下巴滴进水里,惊起群小鱼。

    “早。” 他含糊地打招呼,把牙刷塞进嘴里。

    阿春低下头,搓着手里的军绿色衬衫,老李的五角星在泡沫里若隐若现。“王队长,你们要修多久?”

    “顺利的话三个月。” 他漱了漱口,“这条路通了,走私和拐卖就难多了。”

    溪水哗哗地流着,带着山上的腐叶味。阿春想起老李日记里的红点,像撒在地图上的血珠。“以前…… 这里是不是很多人被拐?”

    王磊的动作顿了顿。“我堂妹就是在这附近丢的,” 他的声音沉下去,“九岁那年,去供销社买盐,再也没回来。”

    肥皂泡从阿春手里飘起来,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然后啪地破了,什么都没留下。她突然想起母亲说的 “挣大钱”,原来有些钱,是用命换的。

    修路队的日子像台压路机,轰隆隆地往前碾。阿春每天都会去工地帮忙,给男人们送水,捡他们扔掉的废铁丝。王磊总让她离推土机远点,“小心石头崩着你。” 他的安全帽太大,戴在阿春头上晃来晃去,像只笨拙的企鹅。

    有次暴雨冲垮了临时搭的便桥,王磊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抢修,阿春站在岸边递木板,看着他的工装裤被洪水泡得鼓鼓囊囊,像只落汤鸡。

    “别递了,快回去!” 王磊吼道,声音被雨声劈得粉碎。

    阿春却蹲下来,把老李的日记塞进塑料布,紧紧抱在怀里。她想起竹楼被洪水浸泡的木桩,想起老李撑着竹筏消失在浪里的背影,原来有些东西,是洪水冲不走的。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起道彩虹,像座架在山坳上的桥。王磊躺在泥地里大口喘气,阿春用衣角给他擦脸上的泥,摸到他额角的疤痕,像条蜷缩的小蛇。

    “这是……”

    “修青藏铁路时被石头砸的。” 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差点成了烈士。”

    阿春突然想起母亲藏在箱底的红布,说要给她做嫁衣。原来有些伤疤,比奖状还耀眼。

    金花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那天收工后,她堵在帐篷门口,金牙咬得咯咯响:“阿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王队长这种人,怎么会看得上我们?”

    阿春手里的铁丝突然刺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生锈的铁丝上,像朵小小的红花。“我没想什么。” 她转身要走,却被金花抓住胳膊。

    “当年我在曼谷,比你风光多了。” 金花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旗袍上的牡丹在夕阳里蔫蔫的,“有个美国军官说要娶我,结果呢?还不是把我甩在红灯区,自己回纽约了。”

    阿春看着她大腿上的牡丹,突然觉得那朵花疼得厉害。原来有些纹身,是刻在骨头上的。

    工程队的爆破声惊醒了沉睡的山坳。阿春站在山坡上,看炸药把巨石炸成碎片,烟尘像朵黑色的蘑菇,慢慢爬上蓝得发脆的天空。王磊说,炸掉这些石头,路才能通,通了路,孩子们就能去上学了。

    “你看,” 他指着远处的山口,“以后这里会有学校,有医院,有……”

    “有超市吗?” 阿春突然问,“我弟弟说,想看看超市里的巧克力是什么样的。”

    王磊的声音顿了顿。“会有的,”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粗糙的茧子蹭得她发痒,“都会有的。”

    爆破后的碎石堆里,阿春捡到块亮晶晶的矿石,像块凝固的星星。她把它塞进王磊的口袋,“给你,当护身符。”

    他掏出怀表,打开时发出咔哒声,表盖内侧贴着张照片,穿婚纱的女人抱着个婴儿,笑得眉眼弯弯。“我老婆和儿子,” 王磊的声音柔得像溪水,“儿子跟你弟弟差不多大。”

    阿春突然想起老李日记里的小雅,想起那个即将回国的女孩。原来每个男人心里,都藏着个需要守护的人。

    铁皮房的夜晚开始变得安静。女人们不再整夜啜泣,而是凑在一起缝补工装裤。阿春把老李的日记抄在烟盒纸上,每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像在写作业。金花偶尔会凑过来看,金牙不再闪得刺眼。

    “这个***,是个好人。” 她叹了口气,帮阿春把烟盒纸钉在墙上,“比那些嘴上喊着救人的强多了。”

    墙上的烟盒纸越来越多,像片小小的竹林。阿春每天都会在上面添些新内容,有时是修路队的进度,有时是菜地里的收成,有时只是画个简单的五角星,像老李衬衫上那个。

    暴雨又来的那天,王磊的工程队遇到了麻烦。山体滑坡把刚修好的路段埋了半截,推土机陷在泥里,像头受伤的野兽。男人们冒雨抢修,阿春带着女人们送姜汤,看见王磊跪在泥地里,用手刨着堵住排水管的石头。

    “让开!” 他吼道,声音嘶哑,“再不通,设备就要被淹了!”

    阿春突然跳进泥水里,和他一起刨。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浆,像块被揉皱的抹布。女人们愣了愣,也跟着跳下来,二十多个女人的身影在雨幕里晃动,像片顽强的芦苇。

    金花的旗袍早就沾满了泥,可她笑得比谁都开心,金牙在雨里闪着光。“他娘的,这辈子没这么痛快过!”

    雨停时,排水管终于通了。王磊抱着阿春,在泥地里转了个圈,她的军绿色衬衫蹭到他的工装裤,留下片深色的印子。“我们做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春趴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机油味,突然想起澜沧江的晨雾,原来有些拥抱,比竹筏更让人安心。

    墙上的烟盒纸快要贴满时,小张骑着摩托车来了。她的警服沾着尘土,眼睛红红的。“***的女儿…… 找到了。”

    阿春的手抖了抖,烟盒纸飘落在地。“她…… 还好吗?”

    “不太好,” 小张吸了吸鼻子,“被卖到妓院五年,染上了病,现在在昆明治疗。”

    铁皮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柴油发电机还在嗡嗡作响。阿春捡起烟盒纸,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还有她画的五角星,歪歪扭扭的,像个流泪的眼睛。

    “我想去看看她。”

    王磊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他的掌心温热,“路修得差不多了,我请几天假。”

    金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到阿春手里。“这是我在曼谷攒的,” 她的金牙闪了闪,“给那孩子买点吃的。”

    布包里的美元带着股香水味,阿春捏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突然想起老李塞给她的那张人民币,带着烟草和柴油的味道。原来有些钱,是带着体温的。

    去昆明的前一天,阿春在菜地里摘了把野百合。白色的花瓣沾着露水,像群展翅的蝴蝶。她把花插在铁皮房的窗台上,然后看着王磊给孩子们讲修路的故事,他的声音像台压路机,轰隆隆地碾过每个人的心跳。

    夜里,她又梦见了澜沧江。老李撑着竹筏在江心对她笑,军绿色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颗星星,落在她的日记本上。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