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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令人手足无措的几乎要将空气凝固的尴尬沉默，最终被吴桐自己打破了。他不能再这么蹲着了。他感觉自己再和她这么对视下去，大脑就要因为过热而彻底烧坏了。他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事情都行，只要能让他的手脚动起来，让他的视线有一个可以聚焦的地方，而不是总是不受控制地往她那双过于修长白皙的腿上瞟。
“那个……家里……有点乱。”他像是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天经地义的理由，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声音干巴巴的，“我……我得打扫一下。”
说完，他便像一只被放出牢笼的无头苍蝇，开始在仅有十几个平方的客厅里，进行一场毫无章法、充满了刻意忙碌的“大扫除”。
他先是冲向了那扇被踹坏的、可怜的铁门。他试图把它扶正，关上，但变形的门框和被破坏的锁芯让这一切都成了徒劳。他跟那扇门较了半天劲，最终只能无奈地放弃，找了把椅子死死地抵在门后，仿佛这样就能抵擋住外界的窥探和内心的慌乱。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堆椅子的残骸上。
“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他一边义愤填膺地谴责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那些断裂的木条和碎片一一捡起来，拢成一堆。他的动作很快，甚至有些粗暴，像是在发泄着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
“你看，这椅子都坏了，明天还得想办法处理掉……真是的，专门搞破坏……”
他的嘴巴，像一个被拧开了就关不上的水龙头，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他不敢看她，只能通过不停地说话，来填满着这间屋子里每一寸令人尴尬的空气。
“那个……你，你先坐着别动啊。地上都是碎木屑，小心扎到脚……哦，你好像也不怕扎。”他想起了她那非人的体质，话说到一半又自己咽了回去，显得更加语无伦次。
他拿着撮箕和扫帚，将地上的木屑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找来拖把，把整个客厅的地板，来来回回地拖了三遍，直到地板被水汽浸润得能倒映出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他干得满头大汗，脸上的红晕也因为身体的劳累而显得更加名正言顺了一些。
“呼……总算是干净了。”他直起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似在打扫房间，实际上是在用这种最原始的、重复性的劳动，来强迫自己那颗几乎要爆炸的心脏，一点点地恢复正常的跳动频率。
他终于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了她一眼。
她还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穿着他的旧T恤和短裤，两条腿并拢着，姿势乖巧得像个人类娃娃。她那双鲜红的竖瞳，一直一眨不眨地、专注地、跟随着他忙碌的身影。那种专注的目光，和他还是个球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吴桐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与她隔着一段安全又不算太疏远的距离。
“那个……风信子，”他终于敢正视她，虽然声音还是有些发紧，“你……你以后就都是这个样子了吗？不会再……变回去了？”
他问出这个问题，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怀念那个可以抱在怀里、温润柔软的红色肉球，但眼前这个漂亮的、银发的少女，又有一种致命的、让他心慌意乱的吸引力。
“你说话……还习惯吗？除了‘饿’，还会说别的吗？”
“还有……你背后那个……那个触手，能收起来吗？虽然我不怕，但是……但是让别人看见了，会把你当成怪物的……”
他絮絮叨叨，把所有能想到的、关于她新形态的问题，都一股脑地抛了出来。他需要信息，需要对话，来冲淡眼前这过于强烈的、非现实的视觉冲击，来让自己相信，眼前这个存在，和他之间，依然是安全的，是熟悉的。
吴桐那一连串充满了困惑、担忧和好奇的问题，像一堆杂乱的数据包，涌入了风信子正在高速运转的核心处理器。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那双鲜红的竖瞳微微收缩，似乎在进行着极其复杂的内部运算。她要如何回答？用这套全新的、尚不熟练的发声系统，去解释那些连她自己都还在解析的概念？
“变回去？”、“说话习惯吗？”、“触手能收起来吗？”
这些问题，指向了一个核心——她此刻的形态，与他记忆中那个“球”的形态，产生了巨大的差异，而这种差异，让他感到了不安。
她需要向他展示，她依然是“那个”风信子。她拥有之前的所有特征。她只是……换了一个更高级的“容器”。
如何最直观、最高效地展示这一点？
一个极其简单粗暴的、完全出自怪物逻辑的方案，瞬间成型。
“可以。”她用那空灵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清晰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然后，在吴桐还没来得及追问“可以什么”的时候，她，开始变了。
那具漂亮的、穿着他旧T恤和短裤的少女身体，仿佛是一个由光影构成的幻象，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变形！
银色的长发融化般地缩回了头皮，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熟悉的暗红色斑块。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面部的正中央，裂开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鲜红的狰狞的竖瞳！平坦的脸颊上，肌肉组织疯狂增生，撕裂开一道深渊般的巨口，里面长满了森然的交错的獠牙。
她的身体，像发酵的面团一样，急速膨胀。两条纤细的腿融合成一团巨大的、黏滑的银红色史莱姆基座。数十根粗壮的、布满了黏腻吸盘的暗红色触手，从她的后背、肩膀、甚至身体的各个部位，疯狂地滋生伸展出来，在空中狂乱地舞动。
不过短短几秒钟，那个漂亮的银发少女，就变成了一个高达两米、堵住了大半个客厅的、由史莱姆、触手、单眼和獠牙巨口构成的、兼具了克苏鲁式恐怖和B级片恶趣味的、不可名状的类人形怪物！
它，或者说“她”，微微低下那颗巨大的、长着独眼的头颅，用那只居高临下的、冰冷的红色竖瞳，凝视着已经完全石化了的吴桐。
“……”
吴桐张着嘴，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身体僵直得像一尊劣质的蜡像。他的大脑，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心理医生当场失业的、超现实的恐怖景象。
一秒……两秒……
“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都要破音的尖叫，响彻了整个房间。吴桐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屁股在地板上摩擦出一道火热的痕迹，直到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退无可退。
这声尖叫，再次像铁锤一样砸在了风信子的逻辑中枢上。
哦。
又错了。
这种形态，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熟悉”和“安心”，反而引发了比刚才更强烈的“恐惧”情绪。
她那颗巨大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它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类似于“懊恼”的情绪。
于是，在一阵黏滑的、令人牙酸的“咕叽”声中，那个两米高的恐怖怪物，又以同样的速度，开始收缩、融化、重组。
巨大的独眼和獠牙巨口缩回了脸部，重新分化成精致的五官。狂舞的触手恋恋不舍地缩回了后背。膨胀的身体也迅速变小，重新塑造成那具纤细的、苍白的少女身躯。
眨眼之间，她又变回了那个穿着他衣服的、盘腿坐在地上的、漂亮的银发少女。只是脸上，似乎因为刚才那番剧烈的、毫无意义的能量消耗，而显得更加苍白了一些。
她看着缩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小鸡一样的吴桐，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然后，她决定用这种形态，来回答他剩下的问题。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一种极其笨拙的、完全不符合语法的、像是机器翻译一样的语言，进行她的第一次长篇“对话”。
“这个……说话，习惯。学习，在。”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触手……可以收起。但是……能量，需要。现在，还不稳定。会……出来。”她努力地控制着，后背那几根不太听话的触手，只探出了一小截，像几条红色的、害羞的小蛇。
“你……害怕？”她顿了顿，似乎在检索一个合适的词汇，“我……是风信子。之前是球，现在……是这个。”她指了指自己。
“这个形态，不好吗？动画里，你……喜欢。你，看着这个，会……心跳，加速。脸，会红。”她用一种纯粹学术探讨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分析着他的生理反应。
“你……哭了。你说，想被爱。所以……我变成这样。为了……‘爱’你。”她努力地、将自己所有的行为，用她所能理解的逻辑，串联起来，试图向他解释，“出错了吗？这个形态……不能让你被‘爱’吗？”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耗尽了她对这套新语言系统的所有掌控力。她停下来，微微喘着气，那双鲜红的竖瞳里。充满了纯粹的、认真的等待着答案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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