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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充斥着哭喊和争吵的闹剧,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吴桐。当那个中年警察用他那锐利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在走廊里扫视了一圈,并最终定格在他身上时,吴桐就知道,他无法再作为一个事不关己的背景板存在了。
班主任像得了圣旨一样快步走进教室,用一种近乎于讨好的语气,小声地对他说:“吴桐,警察同志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你出来一下。”
教室里几十道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纯粹的看热闹的漠然。
吴桐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聚光灯突然打亮的、赤裸的小丑。他默默地放下笔,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站起身低着头走出了教室。
“你叫吴桐是吧?”中年警察的声音,比在走廊里时要温和了一些,但那股属于职业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我们了解到,李哲和他的几个同伴,在走廊里,和你发生过一些摩擦是吗?”
他刻意加重了“摩擦”这两个字的发音。
吴桐抬起头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正准备记录的年轻警察,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
“能具体说说,是什么样的摩擦吗?”
吴桐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天下午,李哲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想起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脚,想起了那些比拳脚更伤人的、充满了恶毒和羞辱的污言秽语。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像一根根生了锈的针,又一次在他的记忆里扎了一下。
但他最终,只是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平铺直叙的语调,说:“没什么。就是……他看我不顺眼,推了我几下,骂了我几句。”
他没有说自己被围殴,也没有说那些不堪入耳的羞辱。因为他知道,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警察在本子上记录着,又问了几个关于时间、地点和他身体伤势的问题。吴桐都一一地用最简洁的语言回答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好了,情况我们了解了。谢谢你的配合,回去上课吧。如果之后还有需要,我们可能会再联系你。”中年警察合上了本子对着他公式化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就带着那些哭哭啼啼的家长,转身向楼下走去。
就这么……走了。
吴桐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他突然很想笑。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球鞋,嘴角缓缓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充满了自嘲和悲凉的弧度。
没有老师来问,没有同学来管,甚至连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仿佛他被殴打被羞辱,是一件和“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正常且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现在那些施暴者只是“失踪”了,甚至都还没有被确认发生了什么。警察就来了,家长就来了,所有的人都为此而兴师动众焦急万分。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么的不公平。
他正沉浸在这种熟悉的、无力的悲凉中时,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冰冷的画面,毫无预兆地,从他的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他记得,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当他拖着一身的伤痛和屈辱回到家时,她看着他脸上的伤,那双鲜红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竖瞳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到让他不寒而栗的光。
她问他:“是谁,弄脏了我的东西?”
那句话当时的他除了一瞬间的不对劲以外,只觉得是一种笨拙的充满了占有欲的可爱。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
她是怎么知道李哲是因为林薇薇才……
一个可怕的让他不敢深思的可能性,像一条冰冷的滑腻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李哲他们……失踪了。
而风信子……是一个真正的“怪物”。
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在这一刻,被一根看不见的、名为“因果”的线,紧紧地串联在了一起。
他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
不……不会的。
他立刻在心里疯狂地用力地摇着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
她会因为他流泪而感到“心疼”,她会笨拙地学着夸奖他,她会因为他给的一根香肠而满足得摇晃猫耳朵,她甚至……愿意把自己的生命核心交到他的手上。
这样一个……笨拙的,偏执的,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她”,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呢?
一定是巧合。
对,一定是巧合。李哲他们那种人,仇家那么多,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更厉害的社会上的人被人绑走了。
和他无关。
和风信子更无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压了下去,然后转身走回了那个充满了喧嚣和吵闹的属于他的教室。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要相信她。
就像她,无条件地相信他一样。
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课堂上,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那些枯燥的公式和拗口的定义,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在他的耳边飞来飞去,却无法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眼前,反复交替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个是李哲母亲那张因为悲痛而扭曲的、歇斯底里的脸。
另一个,是风信子看着他脸上的伤时,那双鲜红的、冰冷到让他不寒而栗的竖瞳。
这两个画面,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心脏,让他一整天都喘不过气来。
他试图用一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李哲他们那种人,作恶多端,得罪的人不知凡几,说不定是被哪个更狠的角色给教训了。和风信子无关,绝对无关。
但那个冰冷的、充满了绝对占有欲的问句——“是谁,弄脏了我的东西?”,却像一个无法驱散的幽灵,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他害怕。
但他害怕的,并不是风信子可能做了什么。
他害怕的,是万一……万一这个世界发现了她做了什么,会怎么样?他们会把她抓走吗?会把她关在冰冷的实验室里,用各种仪器解剖她吗?会……伤害她吗?
这个念头,比李哲他们可能的遭遇要让他感到恐惧一万倍。
放学后他没有直接回家。他在那个人声鼎沸的充满了廉价商品和吆喝声的夜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需要一些人间烟火气,来冲淡心里那股冰冷的不祥的预感。
最后,他站在了一个卖衣服的小摊前。
摊位上挂满了各种颜色鲜艳、款式各异的廉价连衣裙。老板娘正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跟顾客讨价还价。
吴桐的目光,被其中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吸引了。
那是一条很简单的裙子,棉质的,带着一点点蕾丝花边,颜色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温柔纯粹。
他想起了她。
他想,如果她穿上这条裙子,一定会很好看。会像一个真正的普通的、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奔跑的女孩子。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因为打工而变得有些汗湿的、皱巴巴的钞票。那是他这个星期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所有的工钱。
他想,就算……就算真的是她做的,又怎么样呢?
那些人是坏人。他们伤害了他,羞辱了他。而她,只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他。她或许不懂人类那些复杂的虚伪的规则。
她没有错。
就算全世界都说她错了,他也……要站在她这边。他要保护她。
这个念头,像一道划破了阴霾的闪电,瞬间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犹豫和挣扎。他不再魂不守舍,那双黯淡了一天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坚定的光芒。
他走上前,用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坚定的语气,对老板娘说:“老板,这条裙子,我要了。”
他用几乎所有的工钱,买下了那条在他看来,无比珍贵的浅蓝色连衣裙。
他还想给她买别的东西。
他想起了她总是穿着他那件宽大的、不合身的旧T恤。他知道她里面……是真空的。她需要更贴身的、柔软的衣物来保护她自己。
他想给风信子买内衣。
但是。
他一个十七岁的清瘦的男生,走进一家全是女性内衣的店里,那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让他的脸颊烧得像着了火。
而且……他也不知道该买什么样的。他只知道,她的身高大概在165公分左右,看起来……很瘦,但是……大概或许可能,很有料。
他站在一家内衣店的门口,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橱窗里那些穿着性感蕾丝内衣的塑料模特。他的心跳得飞快脸颊滚烫。
最后,在和自己的羞耻心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天人交战后,他还是……落荒而逃了。
算了。
他想。
先……先把裙子给她吧。内衣的事情……以后……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他将那条装着浅蓝色天空的、廉价的塑料袋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充满了希望的梦。
他向着那个有她的破旧的家,大步地坚定地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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