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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时,天下第一镖局的后院已浸在一片云霞里。百年老槐树的枝桠如巨伞撑开,细碎的白花乘着微风簌簌坠落,铺满青石板路,踩上去绵软如积雪。
西侧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重瓣的花瓣从淡粉渐变为乳白,花蕊顶着鹅黄的碎金,晨露坠在瓣尖,被初升的朝阳照得像缀满了碎钻。
北冥月立在海棠树下,月白骑装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左眼角的浅痣在光影里若明若暗,腰间的寒玉鞘映出斑驳的花影,刀柄“北”字被摩挲得发亮。
她伸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海棠花瓣,指尖触到那微凉的晨露,忽然想起母亲曾说:“海棠无香,却最是执着,开得热烈,落得从容。”
庭院东侧的回廊爬满了青藤,藤叶间点缀着细碎的紫花,与雪白的槐花、粉白的海棠形成三色交织。
廊下的石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茶盏里的雨前龙井还冒着热气,袅袅茶香混着槐花的清甜弥漫过来,驱散了晨露的凉意。
老槐树的树枝上藏着一个小小的鸟窝,几只雏鸟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啾啾叫着。
北冥月从荷包中摸出一把碎米,踮脚往树上撒,月白骑装的裙摆沾了几片槐花瓣,她却浑然不觉。
云层渐渐散去,阳光穿过枝叶投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金斑,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虹光。
她望着天下第一镖局的飞檐翘角,青瓦上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与远处演武场传来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
腰间的黄金甲级镖牌隔着骑装衣料硌在掌心,背面“护”字的刻痕似乎还带着前几日查探黑风寨时留下的温度。
忽有一阵疾风掠过,满树海棠如骤雨般坠落,落在她的发间、肩头,与月白骑装相映成趣,仿佛一幅会流动的水墨画。
穿过垂花门,演武场的喧闹声骤然清晰。
二十余名镖师穿着统一的藏青短打,腰间系着黑色腰带,左侧腰牌按等级分作玄铁、黄金、白银、黄铜四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正在操练“破山刀”,刀风霍霍砍向木桩,木屑飞溅中,整齐的呼喝声震得廊下铜铃乱响。
场边的兵器架上,长枪、大刀、流星锤依次排开,枪尖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凛冽的光。
北冥月刚走到场边,就见严叔拄着拐杖从账房出来,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棉袍,袖口磨得发亮,拐杖尖的铜套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声。
他身后跟着两个学徒,分别捧着厚厚的镖单账本,纸页边缘已被翻得起了毛边。
“大小姐。”严叔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扫过演武场东南角的空位,那里本该站着那个总爱偷懒的微胖身影:“赵镖头今儿没来练功。”
北冥月闻言,目光落在场中镖师的招式上——众人的“破山刀”都带着家传的刚猛,唯独少了赵镖头那套花哨的虚招。
她轻声问道:“他的白银乙级镖牌还在库房吗?”
“在是在。”严叔往演武场东侧的角门伸了伸拐杖:“但我今早见他鬼鬼祟祟往那边去了,腰间鼓鼓囊囊的,不像往常那副松垮样子。对了,昨日西域分舵送来的镖单有问题,三趟丝绸镖的签收笔迹像是仿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场边传来一声沉喝:“出刀要稳!你们是天下第一镖局的脸面,不是街头混混!”
北冥震天穿着玄色劲装,腰间玄铁特级镖牌在晨光下泛着乌光,脸上的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被日头晒得发红。
他正用朴刀指点一个年轻镖师的动作,鲨鱼皮刀鞘上的包浆在阳光下流转,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缘故。
“爹。”北冥月走上前,骑装下摆扫过场边的兵器架。
北冥震天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又去后院待着?天下第一镖局的规矩都忘了?”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旁边的镖师手一抖,朴刀差点脱手:“昨日让你整理的镖单核对完了?”
“已核对完毕,”北冥月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刀柄上的纹路:“只是发现三个月前护送的丝绸镖,签收记录有涂改痕迹,经手人是赵镖头。而且他最近与天鹰帮的人来往密切,严叔说曾见他在鹰嘴坡与王大勇密谈。”
“哼,我就知道那老小子靠不住。”北冥震天怒道:“当年收留他已是仁慈,若敢坏了天下第一镖局的规矩……”
话未说完,北冥震天突然咳嗽起来,捂着胸口的手青筋暴起。
严叔赶紧上前递水,低声道:“家主,消消气,大小姐心里有数。”
北冥月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躲在门后,看见他深夜在书房里擦拭那把家传朴刀,刀光映着他眼底的疲惫。
她握紧腰间的雁翎刀,寒玉鞘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爹,您放心,我会查清楚。若他真是内鬼,定按镖规处置。”
北冥震天瞪了她一眼,目光却软了下来,喉结滚动半晌,才粗声粗气地说:“穿这么薄就出来,仔细着凉。”
他转身继续指点镖师,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昨日佝偻了一些,声音也添了几分沙哑:“都给我打起精神!最近江湖不太平,别让人钻了空子!”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海棠院,将满地落英染成金粉色。
青石板上的海棠花瓣积了薄薄一层,被往来的脚步碾出清甜的汁液,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
北冥月正坐在槐树下翻查镖单,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莲心的惊呼和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小莲心,你们家大小姐藏哪儿了?”
她合上书卷抬头,只见叶影穿着一件袖口绣着暗纹流云的青衫,腰间挂着软剑‘逐风’,竹鞘上新换的青竹色穗子,正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他身后跟着舞星儿,石榴红裙外罩了一件同色纱衫,裙摆绣着金线海棠,与院中的海棠花相映成趣,右眼角的红痣在阳光下亮得惊人,软鞭“牵机”如红蛇一般缠在腕间。
“这院子倒比七阁六楼别致。”舞星儿的目光扫过爬满青藤的回廊,红裙裙摆扫过落在地上的花瓣:“尤其是这海棠,比我那儿的桂花多了几分傲气。”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海棠花瓣,捻着花瓣细细端详:“花瓣厚实,纹路清晰,是精心培育过的品种。”
叶影走到北冥月面前,青衫下摆沾了一些尘土,显然是急着赶来的:“月姐,你这院子能藏人吗?我刚从宁王府后墙翻过来,差点被侍卫的箭射中。”
他左颊梨涡漾着笑意,手里却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说真的,你们镖局的布局够讲究的,影壁后藏着三道暗哨,假山石缝里还嵌着镖针,若不是莲心引路,我怕是要在这儿转上一天。”
北冥月展开纸条,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宁王府书房的草图,角落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是幽冥殿的标记。
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塞进袖中,目光落在舞星儿的纱衫上:“星儿这件衣裳倒是别致。”
“这金线是西域特产,”舞星儿抬手抚过纱衫,红纱下的金线在光线下流转:“比寻常丝线耐磨,最适合我们这种常动刀动枪的。”
叶影靠在槐树上,他捻起一片海棠花瓣:“你们镖局的镖牌也有意思,玄铁的沉手,黄金的晃眼,倒比七阁六楼的桂花糕令牌多了几分威严。”
他忽然指向正厅的匾额:“‘天下第一镖局’这几个字,是我爹题的吧?笔锋刚硬,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舞星儿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七阁六楼查到,赵镖头昨儿去了宁王府的侧门,进去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紫檀木盒子。”
北冥月望着两人,忽然觉得这满院的海棠和槐花都生动起来。
青衫的洒脱,红裙的明艳,与自己的月白骑装在花影里相映,倒像一幅刚落笔完成的画。
风吹过时,满树花瓣如雨坠落,落在三人的衣摆上,悄无声息却动人心弦。
回到书房,北冥月将叶影给的草图铺在紫檀木书桌上。
窗台上的青瓷瓶里插着一枝新折的海棠,花瓣上的水珠滴落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历年的镖单,最上层的檀木盒子里锁着各地的镖牌,黄铜、白银、黄金依次排开,像一串凝固的江湖岁月。
“赵镖头负责的七趟镖里,有三趟镖的终点都是宁王封地。”北冥月用手指着其中一处:“尤其是上个月那趟‘空镖’,说是护送药材,实则镖箱重量比寻常药材重了三成。严叔查过库房记录,那天出库的镖箱里多了一个夹层。”
舞星儿正用软鞭的红丝卷住散落的镖单,闻言抬眼:“我让人查过宁王府的采买记录,那段时间他们确实在大量收购西域药材,其中就有‘血莲’。”
她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狼头标记:“楚天雄的幽冥殿最近也在往宁王封地运东西,两车黑布遮盖的木箱,连押送的喽啰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叶影坐在窗台边,青衫的衣角垂在窗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把玩着从赵镖头住处搜来的密信,信纸边缘粗糙,显然是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这火漆印很特别,边缘有三道刻痕,倒像是……”
“像是叶大人当年常用的样式。”北冥月接过信纸,指尖抚过那枚暗沉的火漆:“我在父亲书房里见过类似的,只是这枚多了一个狼头暗纹。”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舞星儿突然笑了,红裙的流苏扫过桌角的海棠花:“不如我们按兵不动?”
她用朱砂笔在图纸上圈出宁王府的粮仓:“我让盛三娘扮成杂役混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可以去会会赵镖头。”叶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铜锁,在手指上转得飞快:“就说我想托他走一趟私镖,看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上次我偷他账本时,发现他在城南有一处秘密宅院,说不定藏着什么猫腻。”
北冥月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右手在黄金甲级镖牌上轻轻敲击:“我会让人盯着镖局的库房,若他们敢动用镖局的通道运东西……”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正好人赃并获。另外,我会以核对镖单为由,去看看那几趟有问题的镖到底送了什么。”
舞星儿点头附和:“七阁六楼的人会盯着宁王府的动向,若有异动,我用机关鸟传信。对了,墨千机新做了能监听的机关虫,我放几只在赵镖头的宅院周围。”
叶影收起玩笑的神色:“那我今晚就去一趟城南,看看他的秘密宅院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他忽然凑近舞星儿,压低声音:“说不定能找到他和宁王勾结的证据。”
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讨论的节奏轻轻晃动。
桌上的密信、图纸与海棠花在光线下交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息,仿佛一场无声的棋局正在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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