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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行掌柜?程之韵的脑子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
洛水村偏僻贫瘠,镇上的粮行掌柜跑到他们这鸟不拉屎的破院子来,还指名道姓地要买“新奇的作物”,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她没有立刻让开,身子依旧堵在门口,神色淡然。
“我们家只有几亩薄田,种的都是些寻常东西,当不得掌柜的亲自上门。”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他是个八面玲玲珑的人物,自然看得出程之韵的戒备。
“夫人谦虚了。”
他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会意,将手里的食盒毕恭毕敬地递了上来。
“在下冒昧来访,带了些镇上福顺楼的点心,给府上的公子小姐尝个鲜,还望夫人不要推辞。”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也满是客气,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林颂宜抱着顾明珠,远远地看着那精致的食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福顺楼的点心,她出嫁前也只吃过一回,那滋味,至今还记得。
程之韵的视线在食盒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掌柜的太客气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您还是先说明来意吧。”她依旧不为所动。
钱掌柜见她油盐不进,心里对这家的女主人又高看了一眼。
他收起那副纯粹商人的笑脸,神色郑重了几分。
“不瞒夫人说,前些日子,在下在县衙门口,听闻顾公子一家状告村长一事。当时便听人议论,说贵府有一种神物,一亩能产五千斤。”
原来根子在这里,程之韵心中了然。
当初为了唬住村长随口吹的牛,没想到竟传了出去,还招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钱掌柜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便又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
“夫人,我钱某人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就是个先机。这亩产五千斤的粮食,若是真的,那可就是泼天的富贵!我今日来,就是想跟贵府谈一笔买卖。不管这红薯是真是假,我愿意赌一把。”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那是一种商人嗅到商机时特有的兴奋。
屋里,顾文珏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全部对话。
他猛地推开门,大步走了出来,站到程之韵身边。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让钱掌柜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你想怎么谈?”顾文珏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他刚刚才否定了程之韵,说她异想天开,转眼间,就有人为了这个“异想天开”找上了门。
现实的耳光,打得他脸颊火辣辣地疼。
钱掌柜一看正主出来了,连忙又换上那副和气的笑脸,对着顾文珏拱了拱手。
“顾公子,幸会幸会。我的想法很简单,尊夫人的红薯,我全要了。不管最后收成如何,我按一亩地四百斤的保底价收,若是超过四百斤,超出的部分,咱们再按市价另算。如何?”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
四百斤,是上等良田丰年的产量,他给出这个保底价,已经是诚意十足,就算最后亩产五千斤是假的,他也不亏。
可若是真的,那他就抢占了独家先机,这其中的利润,不可估量。
林颂宜在后面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保底价?!这等于说,只要种下去,就稳赚不赔了。
她紧张地看着程之韵和顾文珏,生怕他们一口回绝了这天大的好事。
顾文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他虽不通商贾之事,却也听得出这其中的门道。
对方看似大方,实则把所有风险都转嫁给了他们,而他自己,则稳坐钓鱼台。
他正要开口反驳,程之韵却先他一步,轻轻笑了一声。
“钱掌柜真是好算计。”她接过话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自己身上。
“这红薯,是我们家的独门生意。既然是独门,那自然没有按寻常粮食论价的道理。”
她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不急不缓地倒了杯水,递给钱掌柜。“掌柜的既然想赌,那咱们就赌大一点。”
钱掌柜接过水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夫人请讲。”
“这三亩地,我们自己种,自己管。你若想买,可以。”程之韵伸出两根手指,“两个条件。”
“第一,签契书。今秋红薯收获,我们优先卖给你,价格,就按猪肉的市价来算。”
“什么?!”钱掌柜手一抖,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用肉价买粮食?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夫人,你这是在说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程之韵反问,“物以稀为贵。这东西,整个大雍朝,就我们家有。我卖肉价,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不然,等秋收之后,我拉到府城去卖,你猜那些达官贵人,愿不愿意花一两银子买个新鲜,尝尝这亩产五千斤的神物?”
她的话不疾不徐,却字字敲在钱掌柜的心坎上。
是啊,这东西最大的价值,不在于它能填饱多少人的肚子,而在于它的“稀有”和“神奇”。
对那些不缺钱的富贵人家来说,这可是最好的谈资和炫耀的资本。
钱掌柜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知道,他小看了眼前这个女人。
“那……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更简单。”程之韵看着他,缓缓开口,“先付定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
林颂宜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手心都冒出了汗。
顾文珏也怔住了,他看着程之韵平静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
他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自诩风骨,却被现实逼得只能挥动斧头。
而她,一个妇道人家,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这虚无缥缈的“神物”,谈成了一笔三十两银子的生意。
钱掌柜的脸色变了又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三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赌输了,这钱可就打了水漂。
可若是赌赢了……
他看着那片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的薯苗,仿佛看到的不是藤蔓,而是一座座金山银山。
“好!”他一咬牙,一跺脚,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从中数出三锭十两的官银,重重地拍在了石桌上。
“这是三十两定金,契书!咱们现在就立契书!”
他已经被程之韵描绘的前景彻底冲昏了头脑,生怕晚一秒,这天大的富贵就飞了。
程之韵的唇角,终于扬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转身进屋,拿出笔墨纸砚,在顾文珏和钱掌柜的注视下,笔走龙蛇,很快就写好了一份权责分明,条款清晰的契书。
顾文珏看着那份契书,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他从未想过,笔墨除了能写文章道理,还能如此直接地变成银钱。
双方签字画押,一式两份。
钱掌柜拿着那份薄薄的契书,如获至宝,连食盒都忘了拿,就带着小厮兴冲冲地走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石桌上那三锭银子,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顾南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冰凉的银锭,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小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
林颂宜走上前,看着那银子,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激动和希望。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程之韵,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无比的信服。
“之韵……我们种棉花!你说怎么种,我们就怎么种!”
顾文珏没有说话。
程之韵看着这一幕,心中那块因消耗了所有积分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递给林颂宜。“这是棉花种子,先收好。”
“你……你什么时候买的?”林颂宜惊讶地接过。
“还是上次那个南洋商人。”程之韵随口应付了一句。
就在这时,本该走远的钱掌柜,却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了院门口。
他脸上那股商人的精明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目光灼灼地盯着程之韵手里的那个小布包。
“顾夫人,在下冒昧再问一句。”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你说的那个南洋商人,他手里可还有别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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