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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的余音尚在紫禁城上空回荡,换好孝衣的朱由检的心却早已飞向了坤宁宫......那里有一位五十多年没见的“老嫂子”!“去坤宁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打断了王承恩关于后续仪程的请示。
“奴婢遵旨。”王承恩立刻躬身应道,随即又迟疑了一下,“陛下,按制需备仪仗……”
“不必。”朱由检斩钉截铁,“轻车简从,朕要快些见到皇嫂。”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莫要惊扰。”
王承恩得了崇祯的旨意,迅速遣散了大部分随扈,只留下几名心腹内侍和侍卫。朱由检迈步走出乾清宫,脚步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异常急促。他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乾清门,步履之快,让身后的王承恩等人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秋风吹过夹道高耸的红墙,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素色麻布靴前。朱由检的脚步略缓了一瞬,目光追随着那片落叶,思绪却飘回了遥远的童年。
生母刘氏早逝,模糊得只剩下一个温婉的轮廓。是哥哥朱由校,那个后来被世人误解为“木匠皇帝”的天启,还有眼下这位即将见到的嫂嫂张嫣,用他们尚未成熟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天启哥哥或许沉迷斧凿,对他这个幼弟却极为关爱。而嫂嫂张嫣,对他更是如同母亲一般。
上上一世……上上一世城破国亡,他亲手结束了妻女的性命,也无力保护这位如母的长嫂!
“这一世,绝不会了!这一世的我已经是在汉东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斗倒过无数贪官的好汉子了!这个思想,那个主义的也都烂熟于心!什么李自成,什么建州鞑子,休想再动我至亲分毫!”一股子要一肩担起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信念在胸中激荡。
与此同时,他还在脑海中勾勒出预案:万不得已时,提前数月,甚至一年,就秘密将嫂嫂和孩子们送去南京!那里有长江天险,有半壁江山,有郑家的船……不!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不!这一世,朕定能守住京师!守住这祖宗基业……哪怕守出一个藩镇割据!嫂嫂哪也不用去!”
坤宁宫偏殿。
素白的纱幔低垂,烛光在铜鹤灯台上跳跃。张皇后一身粗麻重孝,未施粉黛,独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窗外是渐沉的暮色,映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天启的离去抽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让她心如刀绞,无声的泪水又一次浸湿了衣襟。
“娘娘,娘娘!”一名宫女脚步匆匆又刻意放轻地进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陛下来了!已到宫门外了!”
张嫣闻声,身体猛地一颤。她迅速抬起衣袖,用力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新君登基后按礼制前来拜见皇嫂,这在意料之中,但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急切,却让她有些意外。
她站起身,对着模糊的铜镜整理了一下鬓发和孝服,努力挺直了纤细的腰背。她是天启皇帝的遗孀,是大明曾经的国母,即便心如刀绞,也不能在信王......在当今陛下面前失了仪态。
她刚走到殿门内,朱由检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五十多年!五十多年的思念、愧疚、午夜梦回的锥心之痛,在看到眼前这张年轻、美丽、却写满哀伤与坚韧的脸庞时,却让朱由检一时失语。
“嫂......”一个字刚艰难地挤出喉咙,巨大的酸楚便汹涌而上,堵得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皇后看着眼前的新君,这个和她的亡夫有七八分相似的小叔子,如今身着素服,一脸哀伤地站在自己面前,让她瞬间想到了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的天启帝。
但她终究是母仪天下过的皇后。张嫣强忍着几乎也要随之落下的泪水,按照宫廷最严苛的礼仪,缓缓地、无比庄重地对着朱由检福下身去: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崇祯瞪着眼睛看着那抹熟悉又陌生的素白的身影向自己行下福礼,再一次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做梦......一切,一切都重新开始了。这才用力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情绪,同样以最标准的宫廷礼仪,对着张皇后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清晰:
“皇嫂请起......免礼。朕......来看您了。”
四目相对,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张嫣看着朱由检,那眉眼依稀是信王的模样,却多了一份她从未见过的、仿佛历经了数十年沧桑的沉重。
而朱由检看着张嫣,这张年轻的脸庞与记忆中慈庆宫自缢前那悲壮决绝的面容重叠,让他心如刀割。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心头。
半晌,朱由检才仿佛回过了神。他目光缓缓扫过侍立在殿角、同样眼含悲戚的宫人。
张皇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轻抬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都下去吧,外面候着。”
“是。”宫人们如蒙大赦,悄然退下。
朱由检又朝一直垂首侍立在门边的王承恩递了个眼色。王承恩会意,深深一躬,也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叔嫂二人。
朱由检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张嫣数尺的地方停下。他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声音低沉而郑重:
“皇嫂,魏忠贤擅权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内外......此獠为祸甚巨,朕必捕之!”
当听到“魏忠贤”三个字时,张嫣原本哀戚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那深入骨髓的厌恶与痛恨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她秀美的脸上泛起一丝冰冷,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杀意:
“陛下明鉴!先帝......先帝他纯良仁厚,若非被魏阉与那毒妇客氏蒙蔽引诱,耽于嬉戏,又怎会......又怎会......”她说不下去了,眼圈再次泛红,强忍着泪水,“此二人蛊惑圣心,败坏朝纲,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我大明江山社稷,正是被这些阉党所误!陛下欲除此害,臣妾......死亦瞑目!”
朱由检看着嫂嫂。她对阉党的态度和上上一世一样——只有单纯的对坏人的恨,坚决主张严惩。而当时的崇祯同样嫉恶如仇,在后来的钦定逆案中,二百六十多个阉党成员都被定罪清算,全部抄了家......
想到“抄家”,朱由检心中那属于“朱副局长”的算盘珠子立刻噼啪作响起来。他在宦海沉浮三十年,经手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和经验,他心中迅速盘算着:一个庞大的、盘踞中枢多年的贪腐集团,其核心成员二百六十多人,就算平均每人只贪了十万两(这在朱思明看来简直是“廉洁标兵”),那总金额也该有两千六百万两!而魏忠贤作为头号巨蠹,家产怎么也得是八位数起步!
可上上一世的结果是什么?抄魏忠贤的家,居然只抄出来几千两银子!糊弄鬼呢!
“那是朕的钱!朕的钱啊!”朱由检内心在咆哮,“你们下面的人层层扒皮,一九分账,朕拿一,你们拿九,朕也就忍了!结果就给朕几千两?打发叫花子吗?魏忠贤那老狗什么档次?他用的家具、吃的珍馐、穿的蟒袍,哪样不值几千两?这抄家抄的,简直是对朕智商的侮辱!”一股被底下人联手戏耍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所以,魏忠贤必须动!不动他,他是不会自己把钱交出来的,他要有那觉悟就不贪那么多了。但绝不能“大动”,只能“留置”,万万不能上升到钦定逆案或交三法司严审的高度。
因为“留置”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能掌握的。
可一旦定了逆案,或是移交三法司,那接下去的事情他就没办法完全控制了。毕竟,他就一个孤家寡人,最多再有几个心腹,根本不可能将魏忠贤所拥有的庞大的资产给“冻结”起来。魏忠贤不论是移交三法司,还是由他这个皇上亲自定逆案再由锦衣卫去抄家......这八位数的家产啊,抄着抄着就不见了,这找谁说理去?
这里可是大明!
而他挺大一皇上,也不可能拉着王承恩、曹化淳他们几个太监跑去魏忠贤家里搬东西吧?这成何体统?而且也搬不了多少啊。
因此,在“留置”魏忠贤之后,崇祯想要拿到银子,就必须给魏忠贤一个好好“表现”,争取宽大的机会。
只要魏忠贤“表现”得好,认罪态度端正,悔过之心真诚,最重要的是——把他和他党羽们实际贪墨的巨额财富,包括金银细软、古玩字画、田契商铺等等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老老实实、不打折扣地“退赃”到内库,那他朱由检也不是不能“给出路”,甚至还可以给他留一大笔养老钱,让他当一个“大明好狗”的榜样。
毕竟,一个“痛改前非”、把赃款都“上交内库”的“好太监”,总比一个死了却把财富留给下面人瓜分的“坏太监”有价值得多。人才难得……呃,是银才难得!
想到这里,朱由检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皇嫂放心,朕已有计较。”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眼下当务之急,需先将客氏从咸安宫‘请’出来。”
张嫣微微一愣:“陛下是说……即刻?”
“正是!”朱由检斩钉截铁,“魏忠贤老奸巨猾,自身行事滴水不漏,但客氏跋扈张扬,罪行累累,正是突破口!”
他目光锐利,声音低沉而坚定:“朕已思得一策——假托先帝遗诏,念客氏抚育之功,特赐宫外宅邸一座,令其颐养天年。先帝梓宫尚在乾清宫,客氏于情于理,都该入宫叩谢天恩。届时,皇嫂可下懿旨,召她至乾清宫昭仁殿,由皇嫂的人宣读诏书,再将其拿下!”
张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被决然取代:“陛下此计甚妙!客氏素来贪恋权势财货,若闻‘恩旨’,必喜不自胜,定会入宫谢恩!”
朱由检微微颔首:“朕会安排曹化淳带人在乾清宫外围策应,断绝消息。至于抓捕和看押——”他看向张皇后,“需皇嫂的心腹,绝对可靠之人!”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臣妾身边的老宫人秦嬷嬷,还有坤宁宫管事牌子赵安,皆是心腹,且深恨客魏!他们手下亦有心腹数人,可堪此任!”
崇祯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好!一旦客氏被扣,朕会亲自审问,保管能用她的口供,一点点把魏忠贤这个权阉给扳倒!”
张皇后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臣妾即刻拟旨,定叫那毒妇……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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