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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最终还是没有露面。
就这么静悄悄的走了,正如他静悄悄的来,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这件事虽然看起来似乎已经到此为止,但任谁心里都清楚,鄢懋卿今日恐怕即将在朝野间掀开了一页新的篇章。
这页篇章翻开的有点突然。
以至于朱厚熜也始料未及,不得不回去静下心来好好思索一番。
引导着这件事向真正有利于他,有利于大明社稷的方向发展,确保自己能够做好这艘大船的掌舵人。
至于鄢懋卿这回算不算矫制,又算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究竟该不该死?
这反倒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他现在费神。
不过话说起来。
今天他又一次不得不怀疑,自己和鄢懋卿冥冥之中是否真的心有灵犀,甚至心意相通了……
因为此前他在文华殿的时候,才刚刚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提起过苏轼的《大臣论》。
结果就在刚才,鄢懋卿竟也当众提起了苏轼的《大臣论》。
甚至连节选出来的语句都如出一辙。
如果说之前出现过的某些巧合,他还可以怀疑是不是,有近侍私下向鄢懋卿报信。
那么这一次便绝无可能!
因为他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说话的时候,黄锦正奉命前去查看詹事府的情况,殿内也没有其他的内侍。
而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则全程陪在他的身边,最后又一同去了神祠。
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可能有人向彼时还困在詹事府内的鄢懋卿报信!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朱厚熜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猜想。
咱就说这个冒青烟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上天抽取了朕一缕精魄,又集天地造化,融日月精华,为朕天造地设的一个行走于皇宫之外的分身?
就是天造地设的时候,不慎钻入了一缕杂质,所以成了这么个冒青烟的混账?
……
的确如朱厚熜和许多人预料的那般。
鄢懋卿一手制造的这场无一人幸免的廷杖盛宴,迅速改变了许多事情,在朝野之中引起了一系列联动。
最大的联动,就是一众京城权贵。
定国公徐延德忽然决定不继续抻下去了。
他也像其他三位国公一样主动清退了部分侵占百姓的不义之财,交上了部分账目和几个替罪羊。
不过清退的数目和比例,显然不如其他三位国公。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皇上“口谕”,清退的财产如数奉还,权贵的财产还可以与皇上分账的国公,自然也就不可能那么痛快。
而在四位国公的共同带动下,大量曾在坊间明目张胆鱼肉百姓的权贵,不待都察院着手去查,便也纷纷开始主动自首。
文武官员去的则是都察院。
外戚勋贵去的是北镇抚司。
……
“这……”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难免有一种“我都还没出手,你们就先倒下了”的感觉。
因为他这回受了鄢懋卿威胁,又奉了皇上旨意,最近还在着手整治都察院这一干不但尸位素餐,还私下与权贵狼狈为奸的御史。
并且仅是都察院内部自查,就已经令他整个人焦头烂额,收效极为缓慢。
因此都察院根本就还没开始着手调查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事。
王廷相觉得这应该叫磨刀不误砍柴工,毕竟如果无法将都察院的这些御史收拾明白,就这么去查那些权贵,只怕查过之后八成又是只查出一个郭勋。
那他也就真可以如鄢懋卿威胁的那般,如皇上口谕的那般,将自家的族谱呈递上去了……
当然感觉归感觉。
王廷相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权贵怕的不是都察院,自然也不可能是他,他们怕的其实是鄢懋卿。
前些日子的那场廷杖盛宴,真正确立了鄢懋卿的“西厂厂公”地位。
而稷下学宫的设立,也真正令这些权贵明白了皇上这回的决心。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去做出头鸟……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每一个权贵都认为鄢懋卿这个“西厂厂公”很难做长久,因为他们会伺机出手。
但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鄢懋卿的霉头,否则自己就成了先吃亏的那一个,谁也不想陪葬不是?
所以如今皇上有心要查,鄢懋卿又手握西厂特权,明显就是来给皇上当刀的。
连四位国公都得避其锋芒,他们也不希望皇上和鄢懋卿的目光看向他们,倒不如自觉一点,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
“欸……先有一个沈炼,现在又来了个鄢懋卿,这都什么事啊?”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则有一种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立刻就又有一个人骑在他头上拉屎的感觉。
因为自沈炼此前屡因鄢懋卿立功,升为正四品南镇抚司镇抚使之后。
这个家伙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的倔驴性子就立刻开始反噬整个锦衣卫,甚至是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了。
只因北镇抚司专理皇上钦定案件,掌逮捕、刑讯、处决之权。
而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纠之事。
坏就坏在这个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纠之事上!
沈炼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连位子都没坐热,就开始揪住锦衣卫官员受贿、贪腐、升迁的事情不放。
至今这头倔驴已经搞得他被迫降职了手底下的两个千户,还正在上疏弹劾一个指挥佥事……
如今锦衣卫上下对他那叫一个天怒人怨,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诉苦、告状。
求他管一管这头倔驴,别拿鸡毛当令箭,揪着自己人不放。
陆炳对此也是无奈的很。
试问锦衣卫谁不知道,北镇抚司才是锦衣卫的核心?
南镇抚司说是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纠之事,其实历来就是一个挂了一丈多高的检举箱,那是给皇上和外人看的,根本不是给自己人用的。
结果他将沈炼叫来,隐晦劝说的时候。
这头倔驴居然反问了他一句:
“指挥使,卑职只问一句,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这话差点没把陆炳噎出乳腺增生,拍着桌子让这头倔驴滚出了值房。
最重要的是……
这头倔驴查来查去,最近居然还查到了他的身上,而且与最近动静不小的侵占百姓利益之事有关。
好在这头倔驴未曾忘记他当初的拔擢之恩。
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他,而是带着一堆证据私下找到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像四位国公一样主动自首……
是的!
这头倔驴居然让他这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到自己执掌的北镇抚司自首?!
陆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一时还拿这头倔驴没有办法。
因为沈炼升到正四品,已经是朝廷大员了,已经不是他想怎么扒拉就怎么扒拉的了,不但要上疏走程序,还得皇上亲自批示才行。
这让他找皇上怎么说?
君父,求你把这个沈炼调走吧,他不但查我,还真查出不容辩驳的问题来了?
他现在好后悔……
当初他怎么就会觉得沈炼这头持正不阿的倔驴是个当锦衣卫的好苗子,怎么就让他爬到了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
然后,鄢懋卿那厮忽然就被皇上赋予了可以骑在锦衣卫头上拉屎的西厂特权!
甚至就在前几日。
那厮还将这特权用的淋漓尽致,将三百余名前去詹事府闹事的朝臣全部打了板子,而且是逼他们自己打?
所以。
考虑到鄢懋卿和沈炼此前在大漠中的过命交情,再考虑到四大国公和京城权贵主动自首、破财消灾的局面……
“夫君,真要将三成家产都交出去么,难道没其他的法子了么?”
眼见家中财物都装了车,连田产房产都上了清退账目,一旁的正妻忍不住再三确认。
“别问了,老子胸疼,就这么办吧!”
陆炳捂着胸口不耐的道。
无论怎么说,皇上这回的意思是,主动清退的人就不查了,也不会着有司问罪。
这机会若是不抓住,万一被沈炼揪住不放,再闹到鄢懋卿那里,岂不是给皇上添堵,令皇上为难?
作为臣子,首先便要体会皇上的难处,无论如何都不能皇上给皇上添堵,令皇上为难。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再让皇上看到忠心,那就能在朝廷中屹立不倒……
……
自打那日一举收拾了一众朝臣之后,鄢懋卿也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最近的确是没有人主动跑来触他的霉头了。
不过却不代表没有人将他身边的人当做突破口,比如:我们劣迹斑斑的小阁老严世蕃。
非但有人向朱厚熜上疏弹劾严世蕃,还有人将检举文书递到了詹事府。
鄢懋卿怎会看不出他们的目的。
无非是想借严世蕃这可老鼠屎,坏了詹事府、乃至稷下学宫这一锅粥,顺便给鄢懋卿出难题呗?
毕竟如今鄢懋卿是严世蕃小姨夫的事。
虽不说是人尽皆知,但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他们哪里会知道,这种事非但不会给鄢懋卿带来任何困扰,还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公报私仇的机会。
“啊!啊!小姨夫,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小姨夫,求你,不要,不要,真的不要了……啊啊啊!”
“小姨夫,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那店铺是旁人主动送给我的,真不是我抢的,我对天起誓……啊!”
“小姨夫,你别看我,你手里拿的文书是什么,与我无关吧……啊!”
“……”
也就是此前严嵩还没有成为内阁首辅,严世蕃也没有成为小阁老。
这个家伙如今虽然劣迹斑斑,但犯得都是一些不足以要命的小问题。
再加上鄢懋卿也知道严嵩在大同办的是不容有失的大事,就连东南问题,也必须在先办成了这件大事之后,才有可能让朱厚熜掌握解决问题的底气与实力。
实在不应该这时候把严世蕃弄死,影响国之大计。
所以才死罪暂时可免,先依《大明律》拖去千步廊当众受一些笞刑、杖刑之类的活罪。
既可以当作提前收了利息,又可以去堵那些试图借此抹黑詹事府的嘴……
不过话说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严世蕃的表现,倒的确与史书中记载的略有出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反正他如今在詹事府,与詹事府的官员相处的倒还挺融洽。
至少鄢懋卿并未看到他傲慢骄纵、欺辱同僚的恶行。
而詹事府的官员对这个独眼胖子也颇有好评,有时竟还主动替他说情……
……
养心殿。
“砰!”
朱厚熜又双叒叕怒了,这回依旧与鄢懋卿有关,脸上浮现出气极反笑的怒笑,
“他们的意思,朕的鄢懋卿也通白莲教?”
也就是鄢懋卿此刻不在这里,否则他恐怕又要忍不住替朱厚熜吟诗一句:
【我来问道无余说,朕的儿子也通倭?】
“……”
黄锦捧着奏疏跪倒在地,心中对这句“朕的鄢懋卿”感到无比震惊。
他跟随朱厚熜多年,心知这种极为亲近称呼就只出现过在极少数最亲近的人身上。
一个是他这个“黄伴”,有时他办的事令朱厚熜顺心,便会夸赞他一声“朕的好奴婢”。
另外一类便是后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将他们称作“朕的某嫔”或“朕的儿子(女儿)”。
对于朝中的臣子,则是绝无仅有,就连陆炳都没有这个待遇。
不过如今事关鄢懋卿“通白莲教”的指控……
黄锦只能说,非常严重!
要命的严重!
白莲教是干什么的?
那可是谋反的邪教,任何人只要沾上了白莲教,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与皇上再亲近也不行!
今日的奏疏不是朱厚熜自己看的,而是让他代为诵读的。
因此他对奏疏中的内容一清二楚,这项指控的根据,正是鄢懋卿此前杖责朝臣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若我从未见过光明。”
这句话正合了白莲教诵谒的所谓“宝卷”中的反复提及的教义:
【辟阴翳而慕昭明,昭明终必克阴翳,此吾教之旨也!】
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便是:“反对黑暗,追求光明,光明最终必将战胜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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