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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聆音阁的日子,表面确如苏才人所言,清静,甚至可称得上枯燥。比起杂役院永无止境的浆洗冲刷,这里的活计显得“精细”了许多,却也并非轻松。云汐的主要职责之一是整理聆音阁附带的那个小小书阁。说是书阁,其实更像是一间堆放旧物的储藏室。里面立着几个斑驳的书架,上面塞满了落满灰尘的书籍卷轴,多是些早已无人问津的前朝诗赋集、陈旧的地方志、或是抄录工整却内容空泛的应制诗文,甚至还有一些残缺的乐谱和棋谱。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旧纸、墨锭和防蛀药草混合的沉闷气味。
苏才人偶尔会来取一两本书翻看,或是命云汐找出某卷诗词,但大多时候,这里只是寂静地堆砌着过往的时光。
云汐挽起袖子,用细软的棉布仔细拂去书架和书卷上的积尘。动作必须极轻极缓,因为那些纸张大多脆弱发黄,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她做得一丝不苟,低眉顺目,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这项枯燥的工作中。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指尖拂过书脊,目光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书名、著者姓名时,她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她渴望从中找到与“洮州”、“边关”、“粮秣”、“御史”哪怕只有一丝关联的线索。她仔细检查着书页间的批注、夹带的散页、甚至装订线的异常,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痕迹。
可惜,几日下来,一无所获。这些书籍似乎真的只是被遗忘的故纸,与那些血雨腥风的阴谋毫无瓜葛。失望如同细微的蚁虫,悄悄啃噬着她的期待,但她不敢有丝毫流露,依旧每日平静地重复着除尘、归类、整理的步骤。
除了书阁,另一项常有的差事便是在苏才人接待访客时,于一旁伺候茶水点心。
聆音阁门庭冷落,来访者寥寥无几,多是些与苏才人位份相当、同样不甚得宠的低阶嫔妃或年老无势的女官。她们聚在一起,也并非议论朝政大事,多是抱怨宫中用度削减、针线房做事懈怠,或是私下传递一些真假难辨的各宫秘闻——哪位美人昨夜又被陛下召幸了,哪位才人送的羹汤不合口味被斥回了,哪位皇子公主又得了什么赏赐……
这些谈话琐碎而无聊,充满了不得志者的酸腐气和深宫妇人惯有的目光短浅。云汐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耳朵却将每一句闲聊、每一个名字都清晰地捕捉进去,在脑中飞快地过滤、分析。
她听到某个嫔妃用艳羡又嫉妒的语气提起“雍王殿下前日又得了陛下夸赞,说其诗文书画皆有进益”,心中不由微微一动,想起廊下那双温和清润的眼睛,随即又立刻警醒,将这丝波动压下。
又听到一位老女官压低声音抱怨“清思殿那边近来又要添人手,说是武娘娘夜里常惊悸不安,需得多些人值夜”,言语间透露出对得势者的敬畏与微词。云汐的心跳漏了一拍,武后……那座压在所有人心头的、无法逾越的大山。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看似毫无关联,但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与权力格局的细微变化相关。她现在看不懂,猜不透,只能先死死记住。
苏才人在这些谈话中,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嘴角永远噙着那抹清淡得体的微笑,从不轻易表态,更不参与是非议论,完美地维持着她“淡泊无争”的表象。
但云汐几次敏锐地注意到,在听到某些特定消息时,苏才人端着茶盏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片刻,或是眼底那层薄雾后会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
这位新主子,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无害。
这日午后,苏才人命云汐铺纸研墨,说要抄录一段佛经静心。云汐熟练地伺候着笔墨,看着苏才人执笔,字迹清秀工整,却隐隐透着一股拘谨和刻意,缺乏真正书写者的风骨与灵气。
“你的字,瞧着倒是不错。”苏才人忽然开口,目光并未从经卷上移开,像是随口一提,“那日张嬷嬷说,你曾被抽调去文书房帮过忙?”
云汐心中警铃微作,研墨的动作不停,恭敬答道:“回才人,是的。因当时急需人手抄录旧档,奴婢恰好字迹还算工整,便被临时叫去帮了几日忙。”
“哦?都抄了些什么?”苏才人语气依旧随意。
“多是些陈年的地方官员考绩报备副本,并无甚紧要内容。”云汐谨慎地回答,心跳微微加快。
苏才人笔下未停,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闲聊。
云汐却感到后背泛起一丝凉意。苏才人在打听她过去的事?是单纯的了解,还是别有深意?那文书房的经历,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她越发觉得,这看似清静的聆音阁,仿佛一个精致的琉璃罩子,看似透明安全,实则脆弱而禁锢,她的一举一动,或许都落在苏才人那双雾霭弥漫的眼中。
她必须更加小心,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次落足,都要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书阁的尘埃,茶盏间的闲语,还有苏才人那看似无意的问题……这一切,都是碎片。她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才能将它们慢慢拼凑,窥见其下隐藏的真相,或者……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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