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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的人影随着烛火摇曳,青灰色的光晕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浮动。刘芸绣抬手抚过眉心,指尖触到一片细腻的肌肤——这是属于刘芸绣的脸,却映着张艳萍的眼神。妆台上的铜盆还冒着热气,春桃刚换过第三盆热水。水汽氤氲中,她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脖颈间的淡青色勒痕,那是原主投湖时被水草缠绕留下的印记,像一道耻辱的符咒。
“小姐,擦些香膏吧?”春桃捧着个螺钿盒子过来,里面盛着乳白色的膏体,“这是珍珠膏,老夫人赏的,说是能去痕。”
刘芸绣摇摇头,目光落在妆匣底层。那里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原主偷偷藏起来的,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爹爹勿念”四个字。墨迹洇了又干,能看出当时写字的人手在发抖。
这是三个月前,刘承业出征前,原主塞给他的平安符。如今符还在,人却没了。
她指尖捻起那张纸,纸质粗糙,边缘已经磨损。记忆里突然涌入一段画面:寒风凛冽的校场上,身披铠甲的刘承业弯腰抱起女儿,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她的额头,声音洪亮如钟:“芸绣要好好吃饭,等爹爹打胜仗回来,给你带北境的雪莲花。”
原主当时搂着父亲的脖子,哭得抽噎不止:“爹爹不要去……外面有坏人……”
刘承业笑着拍她的背,铁甲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爹爹是将军,要去保护家国。等芸绣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做个有骨气的人。”
画面碎了,像被风吹散的柳絮。刘芸绣捏着那张纸,指腹被粗糙的纸面磨得发疼。她能感受到原主残留的执念,像一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脏上。
“小姐,您怎么哭了?”春桃递过帕子,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请个大夫来?”
刘芸绣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竟落了泪。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在特种部队的五年,见过生死,流过血,却很少流泪。可此刻,属于刘芸绣的悲伤像潮水般涌来,让她防不胜防。
“我没事。”她把那张纸折好,塞进贴身的荷包里,“去把我爹的那套兵书拿来。”
春桃愣了愣:“小姐说的是……将军书房里的《孙子兵法》?”
“嗯。”
春桃应声去了,脚步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刘芸绣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木窗。庭院里的月光很亮,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白霜。不远处的海棠树下,两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低语。
“……老夫人说了,盯紧点,别让她真闹出什么事来。”
“放心吧,一个丫头片子,能翻起什么浪?再说了,怀王府那边也打过招呼,只要她安分,就……”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只剩下几声模糊的嗤笑。
刘芸绣悄无声息地关上窗,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她就说这绣云轩怎么总透着股寒意,原来是被人盯上了。老夫人?怀王府?这将军府里,到底有多少人盼着刘芸绣消失?
她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线装书。大多是女红图谱和诗词集,只有角落里孤零零地放着几本兵书,书脊都积了灰,显然很久没人动过。
春桃抱着一套蓝布封皮的书进来,喘着气说:“小姐,找着了。这书太重了,我搬不动,还是让小厮……”
“不用。”刘芸绣接过那套《孙子兵法》,入手沉甸甸的。书套是麂皮做的,边角已经磨损,扉页上有刘承业的亲笔签名,字迹遒劲有力,带着股杀伐之气。
她翻开第一册,里面夹着一张北境舆图,是手绘的,上面用朱砂标着几个红点。记忆里闪过一个片段:刘承业坐在灯下,用红笔在舆图上圈点,原主趴在旁边看,指着其中一个红点问:“爹爹,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承业当时脸色凝重,摸了摸她的头:“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叫落马坡。”
落马坡。
这个地名像根刺,扎进刘芸绣的心里。她想起第二章里王丞相提到的,赵奎声称遇袭的地方,正是落马坡。
她把舆图铺平在桌上,借着烛光仔细看。落马坡位于北境腹地,四周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窄路通往外界,确实是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可赵奎说在这里遇袭,事后却查不到打斗痕迹——这根本说不通。
刘芸绣指尖在落马坡的位置重重一点。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春桃,我爹生前,有没有特别信任的亲兵?”她突然问。
春桃想了想,点头:“有的,有三个亲兵,跟了将军十几年,最是忠心。将军下葬那天,他们哭得跟什么似的,还说要为将军报仇呢。”
“他们现在在哪?”
春桃的脸色暗了下去:“不知道。葬礼过后就不见了,有人说……说看到他们被怀王府的人带走了,往城郊方向去了。”
刘芸绣的心沉了下去。亲兵失踪,绝不是巧合。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才会被怀王府灭口。
她合上兵书,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女眉眼尚带稚气,可眼神里的东西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刘芸绣,而是淬过火、见过血的张艳萍。
“刘芸绣,”她对着镜中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父亲蒙冤,不甘心被人欺辱,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你的仇,我来报;你的冤,我来雪。”
她伸出手,指尖与镜中的倒影相触:“三个月,我会查清你父亲的死因。不管是落马坡的遇袭,还是怀王府的开棺,我都会查得水落石出。”
“一年,我会让怀王府付出代价。梁伟的退婚之辱,怀王的构陷之恨,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这辈子,我会守住将军府,守住你父亲用命换来的忠勇之名。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刘承业是忠良,他的女儿,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烛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
刘芸绣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墙角的木箱前。打开箱子,里面是原主的衣物,大多是绫罗绸缎,华而不实。她在箱底翻了翻,找出一件半旧的牛皮护腕,上面绣着个小小的“芸”字。
这是刘承业亲手给她做的,当年她学骑射时,怕她摔着,特意请皮匠做的护腕。
她把护腕戴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牛皮的质感粗糙而温暖,让她想起了训练场上的护具。
“春桃,明天寅时叫我起来。”她转身吩咐道,“去库房找些结实的布料和棉花,我要做几个沙袋。”
春桃愣住了:“小姐做沙袋干什么?”
“练功。”刘芸绣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副身子太弱了,得练得结实点,才能做想做的事。”
春桃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应了声“是”。她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总觉得从今天起,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哭的小姐,好像真的不见了。
刘芸绣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窗户。月光依旧明亮,海棠树下的黑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知道,这条路不会好走。怀王府势大,府内眼线遍布,查清真相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她别无选择。
要么像原主一样,在屈辱和不甘中死去;要么就拿起武器,杀出一条血路。
她选择后者。
她抬头望向北方,仿佛能透过重重夜色,看到北境的烽火,看到落马坡的悬崖,看到刘承业战死的地方。
“等着我。”她在心里默念,“我一定会找到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夜风带着寒意吹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神坚定,像一颗在寒夜里愈发璀璨的星辰。
从明天起,寅时的练武场,将多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举不起石锁,到能负重奔跑;从握不稳长枪,到能百步穿杨。
她会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下去。
因为她知道,她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活,更是为了那个含冤而死的将军,为了那个在湖底带着无尽遗憾逝去的少女。
铜镜里的人影,在烛火中静静伫立,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属于刘芸绣的新生,从这个夜晚,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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