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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鬼魂口中问明了凶手的去向,苏慕昭默一点头,将怀中的琴紧了紧,不再耽搁,当即动身往那处赶去。李府,账房。
夜色成了最好的遮掩,她屏住气息潜入院中。
借着指尖傀儡睁开的阴阳眼,视线轻易穿透了李府重重高墙,直落在账房窗内。
好巧不巧,那账房先生正独自守在灯下,手里捏着火折子,将一叠婚书往烛火上凑,低声自语:
“烧了便干净了,往后再无人知晓,你就安息吧……”
纸片遇火蜷起,很快化作灰烬,轻落在案上。
烛火明明灭灭间,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阴风卷过,将未燃尽的半张纸片吹得掀起一角。
“沈娘”两个墨迹未干的字,恰好端端落入苏慕昭眼中。
她心头一凛,再无半分迟疑。
反手抽出琴上断弦,那弦本就坚韧,此刻被她运力绷直,竟如利刃般锋利。
抬手轻挥,断弦贴着窗棂划过,窗纸已被割开一道细缝。
账房先生本就因烧婚书有些心神不宁,闻声猛地一震,手中火折子坠落在地,抬头便往窗口喝问:
“谁在外面?!”
就在他目光投向窗口的瞬间,苏慕昭已将手中傀儡顺势掷进屋内。
傀儡落在地上,双目倏地亮起幽幽绿光,身子未动,一缕黑气已从它眼中溢出,转眼便与账房先生的魂魄缠在了一处。
那男子喉间猛地发出一声闷响,眼神瞬间涣散,跟着又猛地聚焦,
瞳孔骤然收缩,似是承受着极大的恐惧,却连呼救都发不出。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被一股蛮力牵引着抓起桌上的毛笔,蘸了墨便往墙上疾写——
“沈娘冤死,嫁衣镇煞,主谋李老爷。”
写完最后一笔,他手腕一软,毛笔坠落在地,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墙上的字,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含混的话:
“不是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话未说完,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手中的毛笔也“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断成了几截。
当夜,李府里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
巡夜的小厮刚巡到账房,后宅就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喊,紧接着是器物摔碎的脆响,乱糟糟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府邸。
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跑,有的往主院挤,有的往祠堂奔,嘴里还不住地喊着“出事了”“快去看看”,
原本该静谧的夜晚,闹得比白日里还嘈杂。
府兵提着灯笼赶过来时,账房先生正缩在祠堂外的廊下,背靠着冰冷的柱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灯笼的光打在他脸上,能看见他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哆嗦嗦的,眼神空茫得吓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
他手里还攥着半支笔,笔杆上的漆都被捏掉了一块,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声音又轻又抖:
“是老爷下的令……真的是老爷说的……”
“他说小姐的病拖不得,冲喜要是还不成,就只能用替身镇煞……说是这样才能保李家平安……”
府兵没敢多耽搁,留了两个人看住账房先生,其余人举着灯笼往祠堂里涌。
刚推开祠堂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飘了出来,混着香灰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堵。
祠堂里没点灯,只有几盏长明灯幽幽地亮着,光昏昏沉沉的。
借着这点光往里头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家一家老小,从须发皆白的老夫人,到刚会走路的小少爷,十几口人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他们个个死状都惨,脸上还凝着惊恐的神色,七窍里都往外淌着黑红色的血,顺着脸颊、眼角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小滩一小滩的,看着触目惊心。
有人壮着胆子伸手探了探离得最近的李老爷的鼻息,指尖刚碰上,就猛地缩回了手。
这人早没气了,身子都开始发僵了。
没人知道这祠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府兵在祠堂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打斗的痕迹,也没见着外人闯入的迹象,
只有供桌上摆着的替身娃娃倒在一旁,娃娃身上穿着的红衣被血染红了大半,看着说不出的诡异。
消息很快传开,一夜之中,几乎所有人知晓了这件事。
李府出事了,李家满门都没了。
随着目击者一个个开始述说着这李家几人的惨烈死法,这桩冥婚案的来龙去脉渐渐在渡口野村传开。
百姓们只知李府账房先生突然疯魔般自供其罪,再联想到李府莫名大乱、账房失魂落魄的模样,都啧啧称奇。
“定是沈娘的冤魂显灵,惊动了神明!”
“不然哪有这等巧事?账房藏得那么深的事,偏就自己写出来了,不是神灵指路是什么?”
乡邻们聚在茶寮酒肆,说起时总带着几分敬畏,添油加醋地传成了“冤魂泣血叩神佛,天降明证断沉冤”的奇谈。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苏慕昭,此刻却早已隐于暗处。
看着火光映红夜空,听着百姓喧哗议论,她只突觉胸口一阵闷痛。
她低头,却见怀中傀儡竟温热如活物,轻轻搏动,仿佛吞下了什么东西。
五道残印中,有一道悄然消散,如烟褪去。
傀儡背纹之上,一道金线缓缓浮现,细如发丝,却流转着金光。
苏慕昭感受到了傀儡即将进阶的气息,赶忙悄无声息赶回渡口。
途中,夜雾如纱,南陵河水静静流淌,映着半轮残月。
苏慕昭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
这残印一解,她怀中那具阴阳傀儡,竟不再冰冷如初,反倒温热如婴孩的肌肤,隐隐搏动,似有血脉相连。
她低头一瞥,只见傀儡背后那道原本隐匿不见的纹路,此刻已浮现出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线,自脊骨蜿蜒而上,直抵后颈,流转微光,宛如活物苏醒。
终于,苏慕昭停下脚步,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沙哑的声音:
“执念一解,灵契初成——阴阳眼,常启。”
她脚步微顿,左眼骤然一热,仿佛有暖流自瞳底涌出。
她抬手抚过眼睑,再睁时,视野已变。
眼前的夜色不再混沌,目光流转间,可见草木之间浮游着淡淡灵光,墙角一缕残魂正蜷缩低泣,桥头身着嫁衣的女鬼,正在挥手与她告别。
她都能看见了。
她的阴阳眼,可以长久开启了。
且无需再以血祭琴弦、焚符引火。
这双眼睛,终于真正属于她。
她驻足河边,俯身凝望水中倒影。
月光碎在水面,她的脸模糊又清晰,
唯独左眼,泛着幽幽绿芒,如萤火燃于深潭。
她凝视良久,忽然极轻地笑了。
这三年,她以傀断案,以戏载魂,这几番努力之下,解了一桩桩冤屈。
如今,也算是有了回报。
想起那红衣女魂临散前回眸一望,无怨,唯有谢意。
回到野渡口,戏台依旧孤伶伶立在风中,布帷破了角,她却不急修补。
她取出针线,就着残灯,一针一线缝补傀儡肩头磨损的衣饰。
千年槐木为骨,九冤之魂为引。
这傀儡承载的,不止是师门遗愿,更是无数沉沦不得语的冤魂执念。
她指尖微颤,针脚却很稳。
正在她潜心缝补之时,忽而,寒意自背脊攀爬而上,如霜覆骨。
她未回头,只觉空气凝滞,连灯焰都似是变得静止不动。
下一瞬,黑袍无风自动,谢无咎立于戏台三步之外,兜帽下双眸幽深如渊,手中善恶簿无风自动,一行墨字浮现:
“沈氏冤案结,执契者苏慕昭,涉私引灵,罚阴德三载。”
他抬眼,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掩地注视她。
“你走的是邪径。”
他的声音很冷,
“却断了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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