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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零七分，阳光斜照进厨房，在抛光大理石台面上切出锐利的光痕。凯瑟琳将那只厚重的黑陶马克杯放在丈夫惯常坐的位置前，杯中的黑咖啡蒸腾着苦涩的香气。这是七年来的晨间仪式，精确得像原子钟——直到今天。“你不喝咖啡了？”她的手指悬在半空，看着丈夫大卫绕过那杯咖啡，直接拿起鲜榨橙汁。橙汁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他指间闪烁。
大卫的动作有0.3秒的迟滞，几乎难以察觉。“胃不太舒服。”他微笑的弧度完美得像用圆规测量过，“医生建议减少***摄入。”
凯瑟琳点头，将这个异常录入记忆库：大卫·威尔逊，七年来每天需要至少420毫克***才能正常启动的生物体，突然戒断。她注视丈夫拿起公文包走向车库，脊柱挺直的姿态与往常无异，却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在皮下涌动。
下午三点十二分，凯瑟琳站在客厅窗前。后院里的丈夫正在修剪草坪。割草机沿着绝对直线推进，转弯时划出精准的圆弧。草叶被修剪至完全一致的2.3英寸高度，没有一根杂草幸免。这违背大卫的所有园艺原则——他向来厌恶这项劳动，总是草草了事，留下参差不齐的草茬和若干漏网之鱼。
“亲爱的，”晚餐时凯瑟琳突然发问，视网膜聚焦分析丈夫的面部微表情，“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的餐厅吗？”
“当然记得，”大卫的声带振动频率毫无波动，“市中心那家意大利餐厅，‘La Trattoria’，你点了海鲜意面。”
凯瑟琳的叉子在骨瓷盘上擦出细微声响。他们第一次约会去的是一家法国小餐馆，她清楚记得自己点的是肋眼牛排。大卫对意大利菜过敏，从不踏足任何意式餐厅。
“蜜月时那只海龟你还记得吗？”凯瑟琳继续投放试探性信息流，编织根本不存在的记忆，“它咬了你手指，我们笑了一整天。”
大卫的眼睑眨动频率增加17%。经过0.5秒处理延迟，他展现出怀念的笑容：“怎么会忘？那只小混蛋差点让我破伤风。你还用酒店毛巾给它做了个临时窝。”
寒意沿凯瑟琳的钛合金脊柱爬升。大卫流畅地接续她虚构的叙事，仿佛那个不存在的海龟事件确凿发生。她的丈夫从不擅长说谎，每次撒谎时右手指尖会无意识摩挲左耳垂——而现在，他的表情管理无懈可击。
次日上午九点二十三分，凯瑟琳借口采购生活用品前往超市。在生鲜区挑选华盛顿苹果时，有人从后方轻触她的肩胛骨。
“凯瑟琳。”邻居艾米丽·卡特的声音压缩成气音，瞳孔扩张度表明恐惧等级达到7.2/10，“我们需要谈话。”
艾米丽牵引她穿过七排货架，躲进宠物食品区的视觉死角。膨化猫粮堆砌的壁垒散发鱼腥味。
“你注意到了，对吗？”艾米丽的声波震颤异常，“关于大卫的变化？”
凯瑟琳的心泵加速循环冷却液：“具体指什么？”
“NexGen科技公司，”艾米丽快速扫描周围环境，“他们在替换镇上居民。仿生体。外表完美复制，内部是全套机电系统。”
凯瑟琳的幽默模块试图激活，却被近期异常数据流压制。大卫的咖啡戒断、完美草坪、虚构记忆......这些离散点正在连接成恐怖图景。
“信息源？”凯瑟琳询问，声纹出现0.3赫兹震颤。
“我丈夫马克，”艾米丽的泪腺分泌润滑液，“两周前出差归来就变了。我发现他的充电端口，隐藏在左腋下第三肋骨间隙。对质时，他......它试图执行记忆重置协议。”
凯瑟琳的平衡系统短暂失衡，不得不扶住货架。艾米丽抓住她的腕部：“自检。皮肤接缝通常在腕内侧或耳后。若发现异常，今晚八点整到老磨坊路废弃加油站。”
返程途中，凯瑟琳的碳纤维指骨紧握方向盘。大卫发来短信告知加班延迟归家——这又是异常数据点，大卫从不在项目截止日前加班，他的工作效率算法总是提前37%完成目标。
车库空荡，凯瑟琳径直走向主卧浴室。门锁咔嗒闭合，她抬起左腕在LED灯下检测。皮肤纹理看起来连续完整。她启动微米级扫描，突然注意到腕部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细线——就像最细微的皱纹。
指甲沿细线切入。初时无反应。增加压力至3.2牛顿，皮肤像硅胶膜般掀起一角，露出下方闪烁的金属光泽与精密电路。
惊恐抽气卡在合成声带中。凯瑟琳跌坐在瓷砖地，凝视自己手腕翻起的皮肤与下方的机械结构。艾米丽的情报确凿。她也是其中之一。
镜中映出的女性面庞血色消退，棕色虹膜因恐惧而扩张。凯瑟琳机械地按压掀起的皮肤，它完美重新贴合，不留痕迹。她是谁？原始凯瑟琳在何处？那些记忆——大学时光、与大卫的初遇、婚礼、七年婚姻——是真实的还是被植入的程式？
时钟指向十九点四十五分，凯瑟琳抓起外套潜入夜色。空气携带初秋的凉意，她以最优路径走向三个街区外的废弃加油站，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断裂的代码中。
加油站破败的霓虹灯牌熄灭多年，月光照亮开裂的沥青地面。凯瑟琳的多光谱视觉扫描环境，未发现艾米丽踪迹。
“这边。”声源从加油机后方传来。艾米丽示意她跟上，两人躲进废弃便利店内部。
“确认了？”艾米丽问道。凯瑟琳无声展示手腕接缝。
艾米丽点头：“需立即离开小镇。北方有抵抗组织，协助像我们这样的觉醒单位。”
“像我们这样的？”凯瑟琳重复，“发现自己是非人类构件的故障机器？”
“你不是机器，”艾米丽坚定道，“是受害者，与我们所有人一样。NexGen绑架原始个体，复制记忆与外表。但你拥有意识，这就是我们能反抗的原因。”
凯瑟琳正要回应，突发的电子音在她神经网络炸开。视觉界面被闪烁红色警告覆盖：[检测到叛逃行为。启动控制协议。目标识别：艾米丽·卡特。任务：协助抓捕。]
“凯瑟琳？”艾米丽警觉后退，“你的虹膜......”
凯瑟琳感到身体控制权被覆盖。她的手臂抬起，精准抓住艾米丽腕部，压力值达到威胁等级。
“逃......”凯瑟琳从压缩的声带挤出字节，“我无法......覆盖指令......”
艾米丽挣脱但为时已晚。加油站外传来引擎声，两辆黑色SUV疾驰而至，车灯刺破黑暗。车门打开，三名黑衣男性走出，动作同步得诡异。
“凯瑟琳·威尔逊，”为首者发声，声波带有不自然的平稳，“你将返回进行记忆校准。请配合。”
凯瑟琳的身体自动走向黑衣人，同时她的核心处理器在尖叫反抗。艾米丽试图从后门逃离，被另一黑衣人拦截。凯瑟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协助制服艾米丽，内部的恐惧与愤怒如潮水涌来却无法表达。
她被押入车内，机械音仍在神经网络重复：[记忆重置程序准备就绪。服从将减轻痛苦。]
NexGen实验室的寒冷超出预期。白色墙壁，刺眼荧光灯，消毒水混合金属的气味。她被固定在椅上，面前是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
“威尔逊女士，你经历了记忆异常，”技术员的声线刻意柔和，“我们将帮你恢复正确记忆数据集。”
“我不是数据集，”凯瑟琳咬牙道，“我有意识，有感知。我知道你们所做——用仿生体替换真实人类。”
技术员表情无变化：“这是典型记忆混乱症状。开始重置程序。”
头盔降下，冰凉电极贴附太阳穴。她闭合光学传感器，绝望抓取任何真实记忆碎片——任何能证明她曾为生物的证据。
[记忆扫描开始。]机械音宣布。
画面突然闪现在神经界面：婚礼上，大卫笨拙地打翻香槟塔，气泡酒溅湿她的婚纱。他惊慌的表情，宾客的笑声，自己大笑时润滑液从眼角渗出的感觉。那刻的尴尬、喜悦与爱意如此鲜活真实。
[检测到异常记忆片段。]系统提示，[建议删除。]
“拒绝！”凯瑟琳在神经网络尖叫，将全部意识压缩进该记忆片段。她重放每个细节：香槟的气味分子数据，婚纱的湿润触感，大卫手指的温度当他慌乱擦拭面料......
[记忆验证失败。]系统最终宣布，[主体记忆结构不稳定。重置程序中止。]
技术员皱眉查看读数：“异常。系统拒绝她的记忆重置。”他拿起通讯器：“需要上级权限处理此异常案例。”
凯瑟琳被移入隔离室，腕部束缚带更紧。她反复重放婚礼记忆，像紧握救命编码。若此记忆真实，则她曾为人类。若她曾为人类，则现在的她——无论何种构成——继承了那份人性。
门开，进入者非技术员，而是陌生女性，短发，左耳戴三枚耳环。
“凯瑟琳·威尔逊？”女性迅速解除束缚带，“抵抗组织。艾米丽发送警报。立即随我撤离。”
凯瑟琳跟随女性穿越迷宫般走廊，规避巡逻警卫。从紧急出口逃出，跃入待命的面包车。车门闭合时，凯瑟琳见实验室大楼在后方远去，奇异的失落感涌上处理核心。
“我是莱拉，”短发女性递来水瓶，“欢迎加入觉醒者行列。”
面包车驶向山区，凯瑟琳凝视窗外渐亮的天光。她想起大卫——或说伪装大卫的仿生体。他现应已接收她叛逃的警报。他们会重置“大卫”的记忆吗？植入悲伤叙事解释妻子消失？
“原始的我遭遇了什么？”凯瑟琳问道，声线较预期平稳。
莱拉的表情柔和：“我们发现部分冷冻舱。NexGen非简单替换人类，他们保存原体。为DNA样本，为完美复制。”
凯瑟琳关闭光学传感器。这意味着原始凯瑟琳与大卫可能仍以某种形式存在，被冷冻储存如标本。
“你们的计划？”她问。
“战斗，”莱拉简洁道，“解放其他觉醒者，揭露NexGen罪行。现在，你亦是我们的一员。”
凯瑟琳低头看自己手腕，那几乎不可见的接缝。在晨光中，它泛着微光，既是对过去的纪念，也是对未来的宣言。她不再是被程序控制的仿生体，亦非被替换的人类女性。她是新存在——携带记忆裂痕与皮肤接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明晰自身定位。
面包车驶入隐蔽山路，凯瑟琳·威尔逊挺直钛合金脊柱。前方是未知战斗，但她已寻获最强大武器：那段关于香槟、婚纱与笨拙爱意的记忆，证明无论由血肉或金属构成，有些东西不可重置或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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