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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个小人哭丧着脸说:“放弃吧,没希望了,这就是命!”另一个小人,虽然声音微弱,却倔强地喊着:“不行!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万一呢?万一有奇迹呢?!”最终,那个倔强的小人,凭借着对父亲深沉的爱和不甘,勉强打赢了这场内战。于是,廖莫凡咬碎了后槽牙,把心一横,决定先采用医生推荐的那个听起来就贵得吓人的治疗方案。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成了他现在唯一的人生信条,像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只能相信下一步不会踩空。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泡在焦灼的期盼和无形的压力之中。医院里那无处不在、刺鼻的消毒水味,仿佛拥有了生命,无孔不入地渗进了廖莫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渗透进他的梦境,连梦里都带着一股冰冷的药味。
他日夜守在父亲病床边,像个最忠诚的哨兵,却守护着一份正在逐渐流逝的生命。他看着父亲原本还算壮实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消瘦下去,嶙峋的骨头硌着皮肤,令人心惊。病痛这位残酷的折磨者,肆无忌惮地侵蚀着父亲。有时,父亲会用尽那微乎其微的力气,无力地摆动着头,或者试图推开喂到嘴边的流食,那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抗拒。
廖莫凡知道,父亲不是不配合治疗,他是不想拖累自己,不想看着这个本就贫寒的家因为他而彻底垮掉,他甚至可能想过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切,结束他自己的痛苦,也结束家庭的负担。然而,病入膏肓的他,连清晰表达“放弃”这两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时,廖莫凡会看到,无声的泪水从父亲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浸湿了枕套,也像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廖莫凡的心尖上。
那一刻,他的心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同时切割、翻转、搅动,痛得几乎要痉挛。他只能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俯下身,用尽可能轻松、甚至带着点哄骗的语气安慰父亲:“爸,没事儿,咱好好治,医生说有希望……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这些话,与其说是安慰父亲,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每一个字都透着心虚和绝望。
每一次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查房,廖莫凡都会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紧张地盯着他们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竖起耳朵,试图从那些专业、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只言片语中——比如“指标还行”、“再看看”、“继续观察”——捕捉到一点点能称之为“好消息”的信号。哪怕只是一个微微点头,都能让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喘息。
然而,现实这位大爷,总是热衷于打脸,而且打得特别狠。尽管初期的治疗暂时勉强稳住了父亲急剧恶化的病情,让他从死亡线的边缘稍微往回挪了一点点,但那高昂的费用,却如同一头沉默而贪婪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廖莫凡东拼西凑而来的那点本就所剩无几的积蓄。
那几张薄薄的银行卡里的数字,像阳光下的冰块一样飞速消融、减少。很快,账户余额就触目惊心地逼近了零点,甚至变成了负数。而后续的治疗、药物、检查,每一项都明码标价,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冷漠地张着嘴,等待着更多的“祭品”。
廖莫凡再次,而且是更深地陷入了绝境。他硬着头皮,拉下脸面,开始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地四处打电话、发信息借钱。通讯录里的名字从头翻到尾,每一个可能提供帮助的人,他都厚着脸皮去恳求。
然而,结果是一次比一次更令人心寒的碰壁。之前帮助过他们的好心人,能帮的早已经倾囊相助,实在没有余力再伸出援手,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歉意。亲戚们也都已是倾其所有,甚至有些远亲听到他的声音就直接开始哭穷。电话那头传来的各种委婉或直接的拒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廖莫凡,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此刻是真的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了。借无可借,求无可求。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最终,在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看不到尽头的治疗前景面前,他只能颤抖着,做出了那个无比艰难、足以让他愧疚一生的决定——出院。
当他把这个决定,哽咽着、几乎无法成句地告诉躺在病床上、被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仅存一丝意识的父亲时,父亲那原本浑浊无神、几乎不聚焦的双眼,竟然缓缓地、再一次流下了泪水。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针眼的手,颤巍巍地放到了廖莫凡的手心里。
他的嘴巴吃力地一张一合,像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息。但廖莫凡懂了,他完全理解了父亲此时的心情。那不是责怪,不是埋怨,而是一种解脱和认同。他想离开这个充满药水味的冰冷牢笼,他想回家,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熟悉温暖的地方,叶落归根。
那一刻,廖莫凡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最失败、最不孝的儿子!巨大的自责和无力感像一座山,轰然压垮了他的脊梁。他紧紧握住父亲那只冰冷的手,像握住一件易碎的珍宝,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不让呜咽声冲出来,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
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如同梦游。周围的一切人声、脚步声、电话声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内心那片无尽的、震耳欲聋的荒芜和自我谴责。
回到家后,看着父亲躺在炕上更加虚弱的身体,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廖莫凡的心每分每秒都悬在嗓子眼。没有了医院那些冰冷的仪器和专业的药物维持,父亲的病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急剧恶化。
该怎么办?如何才能在这看似毫无出路的困境中,为父亲寻得一丝渺茫的生机?又该如何去偿还那些曾经雪中送炭的好心人的恩情?未来,像被浓雾笼罩的深渊,一片迷茫,看不到任何方向,只剩下沉重的无助感压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极度的绝望中,一个疯狂而古老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火星,突然闪进他的脑海——入山挖参!
如果想快速赚钱,只有铤而走险,进入那片神秘而危险的老林子!野山参,尤其是年份久的老山参,在市场上价值不菲,那是大自然埋藏的黄金,也是父亲现在唯一的, albeit 极其渺茫的生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当晚,他就拉着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神色凝重地商量此事。
果然,老母亲一听,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坚决反对:“儿啊!不行!绝对不行!那老林子是能随便进的吗?多少年没人敢往深处走了!那里面瘴气迷雾、虎狼蛇虫、沟壑悬崖,啥危险没有?你忘了前屯老李家的大小子,几年前进去就没再出来!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跟你爸可咋活啊!咱们这个家,可就真的散了架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廖莫凡所住的村子,是在长白山脉尾部的一个小山坳里,隶属于吉林磐石下面的一个小村落,北方人称之为屯。小屯出门就是连绵的大山,他小时候确实经常和小伙伴一起进山采蘑菇、摘圆枣子(野生猕猴桃)、找猴头菇、抓林蛙。对附近的山林还算熟悉,一般不会迷路。他也懂得一些野外常识:进入陌生区域要沿途做下标记(砍树皮、摆树枝),或者依据树木的茂盛程度(南侧通常更茂盛)和太阳的方位来判断方向。
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粗糙的手背,试图用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语言安慰她:“妈,您先别急,听我说。您儿子我不是愣头青了。我心里有数,就在咱们以前常去的那片林子周边转转,不往真正的原始深山里钻。我多带些家伙事儿,柴刀磨得锋快,还有防身的短刀,遇到一般的危险能应付。再说了,我就去几天,找到参就赶紧回来,找不到也立刻撤,绝不硬撑着冒险。妈,这是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快速来钱的法子了,为了爸,我必须得去试试!”
母亲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又扭头看看炕上气若游丝的老伴,沉默了。屋子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母亲压抑的啜泣声。许久许久,她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绝望而又无奈地点了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儿啊……我的儿啊……你一定要小心啊!千万千万!要是觉得不对劲儿,感觉有危险,啥参不参的,都不要了,立马掉头回来!人才是最要紧的!答应妈!”
得到母亲含着泪的同意,廖莫凡当晚就开始紧张地准备进山的东西。他找出那把许久未用的老柴刀,就着昏暗的灯光,在磨石上“嚯嚯”地仔细打磨,刀刃渐渐变得雪亮,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又翻出一个旧的、但结实的尼龙袋子,装了些硬邦邦的干粮(大饼子、咸菜疙瘩)、一壶水、一捆扎实的绳索、一把短把的锄头(起参用的),还有那把用来防身的、尺把长的锋利短刀。母亲默默地看着,最后偷偷把自己求来的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塞进了行李的最深处。
第二天,天还黑得像泼了墨一样,远处天际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灰白。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狗都还在睡觉。廖莫凡背起沉重的行囊,最后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屋子和炕上昏睡的父亲,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踏着晨露,向着远处黑黢黢的山林轮廓走去。
走进山林边缘,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腐叶、泥土、草木的清新的味道。可这一次,他的心情却格外沉重,肩膀上仿佛压着千钧重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而又忐忑。
山林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如轻纱般的晨雾,使得能见度并不高,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未知的危险感。脚下的落叶和枯枝发出“沙沙”、“咔嚓”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山林古老的故事,也像是在提醒他每一步都要小心。
廖莫凡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不停地在四周的草丛、树根、背阴的山坡处仔细搜索着人参那独特的踪迹(三片复叶掌状,红色人参果)。他专挑那些阳光不易直射、土壤湿润、腐殖质深厚的背阴山坡寻找,时不时需要用柴刀劈开挡路的杂草和那些长得七扭八歪、带着尖刺的藤条树枝,开辟前行的小路。
走了大概一两个时辰,林中除了鸟叫声和他的脚步声,一片寂静。突然,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传来一阵急促的“簌簌”声响!廖莫凡的心猛地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柴刀,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灌木。
“扑棱棱——!” 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受惊地从草丛中蹿了出来,惊慌地叫着飞向了远处。
“呼……” 廖莫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腿都有些发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怂货!自己吓自己!” 但同时也更加警惕,这山林里,确实大意不得。
到了中午,太阳升高,努力透过层层叠叠树叶的缝隙,在林间空地洒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廖莫凡找了个看起来安全、干燥的大树根底下坐下,拿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凉水,艰难地啃着,算是解决了午饭。休息了片刻,缓解了一下疲劳,又继续踏上寻找人参的渺茫之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逐渐西斜。他爬了好几个山坡,钻了好几条沟谷,眼睛都快看花了,却连人参的影子都没见到。常见的草药倒是见了几种,但他心心念念的那棵能救命的“草黄金”,却毫无踪迹。
廖莫凡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上火,嗓子眼发干。但他也知道,找参这事儿,三分靠努力,七分靠运气,急是急不来的,很多时候讲究个“缘”字。眼看天色渐晚,林中的光线迅速变暗,他不敢再冒险前行,必须尽快找个相对平坦、背风、靠近水源的地方,准备过夜。
他找到一小块靠近溪流的平坦石头地,周围视野相对开阔。赶紧放下行李,先是费力地捡来不少干枯的树枝和落叶,用随身带的火柴(用油布包了好几层防潮)小心翼翼地引燃了一堆篝火。火焰跳跃起来,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也驱散了四周的黑暗和一部分潜在的危险,至少能让大部分野兽不敢轻易靠近。
简单地就着溪水吃了口干粮,他抱着柴刀,背靠着大树坐在火堆旁。山林里的夜晚,温度降得很快,即使有火堆,也能感觉到寒意逼人。抬头望去,头顶那片天空被纵横交错的树枝分割得支离破碎,几颗寂寥的星星在缝隙中闪烁。
想着家里炕上病重垂危的父亲,想着母亲担忧的泪眼,想着巨额的债务和渺茫的希望,心里五味杂陈。他只能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向所有他知道的不知名的神佛祈祷,祈祷明天运气能好一点,能有所收获。
在这片寂静得只能听到火堆噼啪声、不知名虫鸣声和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古怪鸟叫的深山老林里,极度疲惫的廖莫凡,抱着柴刀,靠着树干,伴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渐渐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浅眠之中。
然而,这片沉睡的山林深处,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明天,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他真的能那么幸运,找到那救命的希望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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