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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刀光如毒蛇出洞,角度刁钻至极,并非斩人,而是贴地疾扫,狠辣地斩向最先落地那名高手的脚踝。
这便是边军斥候的本能。
他修为也许不及对方精深,但多年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搏杀经验与决死意志,岂是这些常年驻守京师的禁军可比?
那高手冷哼一声,屈指一弹,真元离体,精准地撞在刀侧,将刀势荡开。
但赵小贲这一刀本就是虚招。
刀光还未完全消散,他整个人已合身扑上,左手并指如戟,裹挟着毕生修为与死志,直插对方咽喉,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高手没料到他如此悍不畏死,凌厉指风已到喉前,只得惊怒地后撤半步,翻掌格挡。
就这半步的空隙。
赵小贲毫不恋战,身形猛地向侧面一撞,合身撞破了房间的窗户,带着漫天木屑,滚入了庭院之中。
“哪里走!”
另外两名高手身形一晃,如鬼魅般一左一右包抄而来,封死了他所有去路。
赵小贲单膝跪倒在雪地里,又是一口淤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白雪上,触目惊心。
但他蜷缩的身体如同磐石,怀中的襁褓被他以真元和体热小心护持,未曾受到丝毫惊扰。
他目光疾扫,府门即将被破,而内院通往外界的路已被眼前两人和即将涌入的禁军堵死。
绝路!
他眼中血色弥漫,缓缓站起身,反手握紧了手中的朴刀。
那是边军的制式刀,刀身布满细微的缺口,却浸透着冰冷的杀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将命海中所有真元毫无保留地注入四肢百骸。
他知道,今日恐怕难以生离此地。
但将军临行前将小主公交付给他,他便必须战至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
“来吧!”
他低吼一声,主动迎向了左侧那名使剑的高手,刀光如泼雪,完全是只攻不守,以命换命的架势。
那剑客没料到他重伤之下,还敢如此亡命抢攻,剑招不由一窒,下意识地回剑格挡这搏命一击。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赵小贲刀势却陡然一变,并非斩向剑客,而是猛地劈向身旁一根支撑廊檐的木柱。
“咔嚓!”
木柱应声而断。
半片廊檐失去了支撑,轰然塌落下来,砸向两名高手,烟尘再次弥漫。
赵小贲借着那反震之力,身形猛地向后一窜。
廊檐塌陷,激起的烟尘与碎木,恰好提供了片刻遮蔽。
赵小贲毫不犹豫,朝着府邸最深处的后园亡命冲去。
他并非盲目乱跑,其目标是后园角落里一处看似普通的假山景致。
这片假山是当年梅伦与司马梳梨大婚不久后,亲自设计布置的。
表面上这是一处雅致的景观,实则内嵌了一个小型阵眼,与公主府的主体防护大阵若即若离,是梅伦留作万一之用的后手之一。
作为梅伦最信任的亲卫,赵小贲知晓这个秘密。
三名禁军高手如跗骨之蛆,紧追而至,再次将他合围在假山前。
“逆贼,无路可逃了吧!”使剑高手冷笑道。
赵小贲背靠冰冷的假山石,大口喘息,鲜血浸湿了前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三名步步紧逼的禁军高手,眼神带着一抹嘲弄。
看着他那副神情,三名经验老道的禁军高手心中一凛,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果然。
赵小贲猛然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没有攻击,而是用尽力气,猛地一拍身后的假山。
手掌拍落的瞬间,残存的所有真元如山洪决堤,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疯狂灌入其中。
随着这股真元彻底灌入,假山上骤然亮起无数道繁复的光纹,瞬间交织成阵。
阵纹光芒随即变得无比刺目,梅伦所布置的这个阵法已然启动。
而赵小贲的身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干瘪了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吸尽了精血。
三名禁军高手脸色骤变,疾扑上前,便要阻止。
然而就在他们动身的瞬间,赵小贲周身空间竟然剧烈地扭曲起来,光线如漩涡般坍缩。
下一刻,他连同怀中的婴孩,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这方天地彻底抹去,原地只余一缕未散的血腥气和几片飘摇的雪花。
与此同时,府邸大门处。
已然撞破大门冲入进来的禁军,手持长刀弓弩,将门内的下人们控制了起来。
刘台在锋利的长刀下颤抖不已,直至用余光瞥见内院那猛然迸发的冲天光亮,悬着的心才终于坠地。
转瞬间,他心中又涌起一股悲愤,默念着一个名字。
小贲。
而此时,静宁宫。
黄陵那柄乌沉小刀携带着风雷之势,带起刺耳尖啸和无数风雪,再度席卷向梅伦。
刀身雷纹爆亮,化为一条浑身雷电缠绕的咆哮银龙,以摧山断岳之威,狠狠撞上那层已薄如蝉翼的护体真元。
天地间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
继而——
“啵”的一声轻响。
仿佛气泡破裂,梅伦周身光华应声炸碎,化作漫天流萤。
他喉头一甜,踉跄着连退数步,殷红血迹自唇角溢出,在雪地上溅开点点红梅。
护体真元既破,漫天弩箭构成的死亡铁幕再无阻碍,裹挟着刺骨寒意倾泻而下。
那柄乌沉小刀更是不依不饶,携着余势,直冲他的心口。
更高处,清微道人屹立檐角。
那柄凛冽长剑已然出鞘,将梅伦的气机牢牢锁定。
天地寂然,万物凝滞。
清微手腕轻转,那柄长剑便似缓实疾地凌空斩落。
他的姿态轻松肆意,仿佛泼墨山水画收官的最后一笔。
梅伦却从那浑然天成的剑意中,窥见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千钧一发之际,九天之上似有一缕极细微的锐鸣穿透云层。
然而梅伦已无暇他顾。
生死关头,他眼中厉色暴涨,竟对迫在眉睫的死亡不闪不避。
他双手掐诀放置胸前,最后残存的真元毫无保留地从指尖迸发而出,化作一场璀璨的炽白光雨。
这爆发而出的光雨并未即刻消散,反而如蛛网般勾连起一股神秘联系,悍然唤醒了他脚下这座皇城沉寂的根基。
“嗡——”
刹那间,梅伦身周丈许之地,无数刺目的金色光线自砖石瓦片之中奔涌而出,如活物般急速交织、盘旋,化为了一道冲天的金色光柱。
这正是这座皇城的根基,守护大阵太上敕令禁阵。
传说之中的五等禁忌大阵。
虽然这道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不及完整大阵的半分,但其威能已足以撼天动地。
只见那冲天的金色光柱并未硬撼,而是骤然化作一道湍急的漩涡力场。
那倾泻而来的弩箭洪流冲入光漩,顷刻间便被狂暴的漩涡之力搅散、带偏,如雨点般无力地坠落在地。
而那柄雷龙般的乌沉小刀刺入其中,轨迹也顿时一乱,雷光爆散,发出不甘的尖啸。
就连清微那浑然天成的绝杀一剑,其磅礴无比的剑光斩入这皇阵根基之中,亦如陷入无尽泥沼,剑势为之一滞。
然而梅伦虽然暂时活命,但强行以如今清净境的真元驾驭如此阵力,反噬顷刻而至。
他周身经脉如遭烈火灼烧,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如金纸。
这搏命之举,虽暂阻绝杀,却也将他推向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就在此时,梅伦身旁的空间忽然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
随着空间的剧烈地扭曲、撕裂,一道人影从中踉跄地跌了出来。
那竟是一个形销骨立,满头白发枯槁如乱草的男子。
他面色灰败,浑身血气枯竭,仿佛一具仅凭执念支撑的行走骷髅。
尽管对方形貌剧变,但梅伦却从那残存的眼神和衣着中,一眼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心脏猛地一抽,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启动了那座府内秘阵。
关于那座秘阵的记忆,如同烧红的碎片般刺入梅伦剧痛的脑海,梳梨当年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丈夫既为当世绝顶强者,这世间自然没有别处,比在你身边更加安全。”
梅伦懂,她还有一句话没说:“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将这最后的生路,拴在了自己身上。
自此以后,无论梅伦身在何方,只要公主府秘阵启动,启动者都能瞬间传送到他的身边。
而那座秘阵,正常启动需以阵眼杵为钥。
强行开启的代价,便是眼前这燃尽生命,形销骨立的一幕。
梅伦眼中含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声颤抖的低唤,道:“小贲。”
赵小贲干裂的嘴唇,吃力地向上弯了弯,气若游丝,道:“将军,幸不……。”
最后的辱命二字,几乎微不可闻。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颤抖着解开怀中紧缚的襁褓。
接着,他将那安然入睡的婴儿,如同交付毕生信念般,小心翼翼地递向梅伦。
梅伦接过襁褓,还未来得及低头看一下婴儿熟睡的脸庞,便见那双递出婴儿的手骤然垂落。
那双曾为他提刀握缰,此刻拼尽最后力气护住他血脉的手,重重地砸在了积雪中,而后再无声息。
眼看他就要顺势滚落屋檐,梅伦猛地单膝跪地,将其一把拉住。
他手臂一揽,将赵小贲的遗体轻轻扶靠在一旁高耸的殿脊吻兽之后,那瑞兽的身影恰好为他挡去了风雪。
凝视着那张陌生却熟悉的脸颊,梅伦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张八岁的稚嫩面孔。
那年,八岁的赵小贲蜷缩在破庙角落,浑身冻得发紫,一双警惕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梅伦脱下大氅裹住他,那孩子抓住他衣角的手,是那般冰凉,却又烫得灼人。
又是那个雪夜,少年赵小贲捧着热汤,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先生,我长大了也要像您一样,当个大英雄。”
梅伦揉了揉他脑袋,道:“先活下来,活下来再说。”
今夜离府前,已是青年模样的赵小贲神情肃穆,道:“将军放心,府里有我。小主公,我就是死,也护他周全。”
梅伦当时笑骂道:“别动不动说死,给我好好活着。”
雪地上,那具年轻的躯体终于彻底冰冷,定格在了他的十八岁。
“小贲?”
风雪声灌入耳膜,梅伦的声音哑得不成调。
他一手抱着襁褓,一手去探了探那具冰凉的躯体。
“小贲!”
无人回应。
只有怀中婴儿似被惊扰,不安地扭动一下,发出细微的嘤咛。
指尖冰凉的触感褪去,迅速化为了梅伦胸腔中喷薄的熔浆。
他猛地抬头。
视线穿过纷扬的雪片,撞上冯玉柴阴冷的审视,黄陵玩味的笑意,檐上清微道人古井无波的眼,以及阴影里苦寂低垂的眉目。
他们静默着,如同四尊镇守地狱之门的神魔,冷漠地欣赏着这场悲剧的落幕。
他的视线悍然越过他们,碾过外围铁桶般的禁军,如一道复仇的箭镞,直刺远处那座宫殿。
“司马渊持。”
他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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