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余烬与微光

    第五章：余烬与微光

    江风裹着水汽，一遍遍打在江堤上。周强蹲在高骑最后坐过的地方，手里捏着半块被风吹干的包子皮——是王哥告诉他高骑往江边走后，他一路找来时发现的。

    “高骑！高骑！”他沿着江堤喊，声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江水浑浊，远处的雾还没散，连个人影都看不清。他想起昨天在医院门口，那个远远站着、缩成一团的身影，心里突然堵得慌。

    当初他总嫌高骑穷、没本事，跟高跃一起嘲讽他“丧门星”，可现在高跃走了，高骑要是再出事，他在这城市里，就真的没一个亲人了。

    “周强哥！”王哥骑着电动车赶过来，车筐里放着一件旧外套，“你别急，我问了江边钓鱼的大爷，说半个钟头前看到个穿蓝布衫的男人往江里走，不过没走太远，好像又退回来了！”

    周强猛地站起来，眼里的绝望淡了点：“真的？你没听错？”

    “错不了！大爷说那男人站在水里愣了半天，后来突然往回跑，往工地方向去了！”王哥把外套递给他，“快去找找，这天多冷，别冻出病来！”

    两人骑着车往工地赶，刚到工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骑蹲在工地的废料堆旁，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手里正摆弄着一块废钢筋，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高骑！”周强喊了一声。

    高骑抬头，看到他们，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像一潭死水。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用手指抠着钢筋上的锈迹。

    周强走到他身边，把外套披在他身上，外套上还带着王哥身上的烟味。“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很沉，没了往日的嘲讽，“高跃的后事处理完了，家里还有她留下的几件衣服，你去看看，有没有想留的。”

    高骑的手指顿了顿，锈迹蹭在他的指腹上，留下一道褐色的印子。“我不回去。”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江水的寒意，“我没脸见她。”

    “她是你姐，跟你有什么脸不脸的。”周强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他冻得发紫的手，“我知道你难受，高跃走了，闫也走了，可日子总得过下去。你娘还在老家等着呢，你要是出事，她怎么办？”

    提到“娘”，高骑的肩膀颤了颤。他想起每次打电话回家，娘在电话那头咳嗽着说“骑骑，在外头别太累，没钱就跟姐要”，想起自己总说“娘，我有钱，你别担心”，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王哥把电动车筐里的热馒头递过来：“高骑，先吃点东西。我跟你们工头说了，他答应把剩下的工程款都结给你，还说让你明天继续来上工，管吃管住。”

    高骑抬起头，看着王哥手里的馒头，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以为所有人都嫌弃他、看不起他，可到头来，却是被他欠着钱的王哥，帮他说了话。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声音哽咽着，说不出来。

    “别废话了，先跟我回趟家。”周强拉起他，高骑没反抗，任由周强拽着他往电动车那边走。他的脚还在疼，是昨天在江里踩到大石头硌的，可心里的那股寒意，却好像被周强手里的温度暖化了一点。

    回到周强家，屋里还留着高跃的气息——沙发上搭着她没织完的毛衣，茶几上放着她常用的保温杯，连电视旁边的相框，都是她和高骑小时候的合照。照片里的高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高跃扎着羊角辫，正揪着他的耳朵笑。

    高骑走到相框前，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的高跃，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姐，对不起。”他小声说，“我没本事，没救了你，还总让你生气。”

    周强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布包，放在他面前：“这是高跃藏起来的钱，她说怕你急用钱的时候不好意思开口，就偷偷存了点，有三千块。还有，她跟我提过，说想让你跟我们一起看超市，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别去工地搬砖了，跟我学看店。”

    高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块，还有一张纸条，是高跃的字迹：“弟，别总跟闫置气，没钱了就跟姐说，别做傻事。”

    他攥着布包，眼泪砸在钱上，把纸币都打湿了。原来高跃从来没真的嫌弃过他，那些冷言冷语，不过是嘴硬罢了。

    “超市……我能行吗？”高骑抬起头，看着周强，眼神里带着不确定。他没读过多少书，连算账都不太利索，怎么看店？

    “有什么不行的。”周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教你，慢慢学。总比在工地上搬砖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那天晚上，高骑住在了周强家。他躺在高跃以前睡过的房间里，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第一次没做噩梦。他想起江水里的冰凉，想起出租屋的空荡，想起王哥递过来的包子，突然觉得，或许他的人生，还没走到真正的穷途。

    第二天一早，高骑跟着周强去了超市。超市不大，在小区门口，卖些日用百货和蔬菜水果。他学着摆货、收银，虽然笨手笨脚，总把价格标错，可周强没骂他，只是耐心地教他。

    中午的时候，王哥来买烟，看到高骑穿着干净的外套，正在给蔬菜喷水，笑着说：“这才像点样子嘛，比在工地上搬砖精神多了。”

    高骑挠了挠头，笑了——这是高跃走后，他第一次笑。阳光透过超市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暖烘烘的。

    他知道，闫不会回来了，高跃也不会回来了，那些糟糕的日子，像一场噩梦，终于过去了。他还是穷，还是没什么本事，可他有了地方住，有了活干，有了周强这个姐夫，还有王哥这个朋友。

    晚上关店的时候，周强拿出手机，拨通了老家的电话：“娘，是我，周强。高骑在我这儿呢，挺好的，你别担心……”

    高骑站在旁边，听着电话那头娘的咳嗽声，心里很踏实。他想起昨天在江边，差一点就放弃了，可现在他才明白，穷不是原罪，绝望才是。只要还有人惦记着你，只要还有活干，日子就总能过下去。

    他走到超市门口，看着巷口的路灯亮起来，暖黄的光洒在地上，不像以前那样冷清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放着高跃留下的布包，还有工头结给他的工程款。

    风很轻，带着小区里桂花的香味。高骑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的空荡，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不是钱，不是爱情，是活下去的希望，是藏在余烬里的，一点点微光。

    他知道，以后的日子或许还是会难，还是会有不如意，但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用刀子威胁别人，用绝望惩罚自己。他要好好看店，好好攒钱，等过年的时候，带着钱回老家，看看娘。

    巷口的早点摊已经开始准备明天的食材，油锅滋滋作响，和着邻居的笑声，很热闹。高骑往超市里走，脚步很稳——他的路，终于不再是穷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