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随着《Shine a light》首尔个人演唱会落幕,紧随其后的便是每年艺人们最为连轴转的年末开启。与已经展开紧凑行程的权至龙不同,李艺率这个闲到了极点的大学生则天天瘫在家里无所事事。临近新年,李在叙终于从美国的事务中抽身回国早早开启新年假期,对比起仍忙着进行年末核算的大儿子李叡承反倒成了清闲的那一个,于是顺理成章地被李艺率缠上了。
就像现在——
结束了今天的钢琴练习以后,李艺率捧着电子书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头也不抬地将身体的大半个重量赖在李在叙身上,点击侧屏的翻页键翻看漫画。
李在叙轻蹙眉头:“李艺率,坐好。你学的礼仪呢?”
李艺率头也不抬回到:“我刚练完琴很累啊,让我靠一下嘛。”
李在叙:“…………”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扶正了李艺率歪斜的坐姿。
说真的,一般女孩长大以后就不会像她这样亲近父亲了。
李在叙当然也觉得不妥,可对自小疼爱的女儿始终无法做到强硬,更何况艺率从小失去母亲,相比较大儿子,他自然对小女儿更倾注了些怜惜和关爱。
小小的沙皮狗在脚边打转。
是的,因为年末舞台的密集彩排,加上团体综艺的录制,权至龙打着让家虎陪着李艺率的旗号,在几天前将小狗送到了李艺率家。
虽然李艺率本人始终强调自己不喜欢狗,但这只处在发育尴尬期看上去愈发有些丑的沙皮狗还是受到了家里姨母们的热烈欢迎,每天在家里的花园横冲直撞跑得很是愉快。
李在叙看着那只衔着拖鞋满客厅打转的丑狗,似乎是想到了让人格外不愉快的事情,眼里很有些嫌恶,可到底也没对此多些说什么,只是问道:“签证办好了?”
“嗯,昨天就弄好了。”
前几天李艺率在家人惯常的闲聊中宣布了自己即将在新年以后去海岛度假的计划。
大溪地是法属波利尼西亚的一部分,属于法国的海外属地,普通的申根签证无法前往,因此需要提前申请海外领地签证。
至于结伴同行的人嘛……自然是某位已经从好朋友晋升为男朋友的权姓小伙。
是的,两人交往以后李艺率就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父亲和哥哥。
虽说是生在金字塔顶层的封建家庭,但在美国接受教育的李在叙本人育儿观念相当西化,家庭氛围一直是开放和尊重的。尽管对女儿选择的恋爱对象有所保留,但类似于电视剧里那种豪门棒打鸳鸯的俗套戏码在这个家里恐怕是不会上演了。
按理说在南韩,豪门联姻的安排本是常态,但李艺率的情况复杂很多。
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家里的老头子也曾经有过类似给她找一门青梅竹马婚事的想法,但大概是在这个孩子身上寄托了格外特殊的感情,因此李在叙还是明确表示不多加干涉她未来的人生……甚至在那场变故发生以后,他和大儿子更是做好了将女儿永远留在身边的准备。
虽然对交往对象的职业有待考究,但那个男孩是从艺率高中时期就认识的老同学,听身边跟着的人说起,那是个看上去性格腼腆的老实男孩,光是这一点就比那些满心钻营的野小子强上太多。
而对此李在叙也并不吝啬给予这个男孩一些便利,前提是对方能叫艺率感到快乐。
是的,早在美国那次的匆匆会面以前,李在叙就已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了权至龙的背景。
当然,在得知女儿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男孩时,李在叙也得到了些颇感扎心的结论——
当时李艺率眼里满是雀跃地说起:“他是那种会在我领奖的时候一直在台下看着我的类型,那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嘛。”
那次比赛也匆匆坐飞机赶到现场的李在叙:“…………”
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吗?回想起当时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看起来局促不安,掉在人群里都险些找不到人影的男孩,李在叙轻哧,心里倒是愈发觉得不靠谱。
听起来更像是那种靠装可怜博同情,会耍小心思的类型了。
想到这里,李在叙的眉毛蹙得更深了些:“想去度假等下次阿爸和你哥哥陪你一起去不好吗?”
……就非得跟着坏小子一块去吗?明明之前说给她买个岛也没见得有多高兴。
“那怎么能一样嘛!我们这次要去大溪地欸,普普通通的海岛怎么比得上!”
“…………”
“而且自己买个岛也不过是建房子,等于换个地方住而已。像那种开发过的海岛上玩得东西可多了呢!”
这次的旅行邀请权至龙提前做了很多功课,通过环境设施娱乐项目等重重比较,最终在马尔代夫和大溪地的众多度假岛中选定了这个让李艺率感兴趣的目的地,可以说真的废了好一番功夫了。
也正因此,进入十二月底,办完签证申请以后李艺率就开始数着日子期待。
李在叙揉了揉太阳穴,望着女儿兴奋得发亮的眼睛,终究还是无奈点头。
艺率已经长到了这个岁数,很多事情身为男人的父亲和哥哥再做沟通只会让双方都拘束尴尬,因此他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小时候李馥真教她的那些常识能被她好好记在心里。
话说回来,真应该给她再找一个同性作伴……甚至是贴身助理的身份同行也能好好照看些。
这么想着,李在叙问道:“再给你好好挑一个助理怎么样?保证不会像……之前那样。你受伤那次阿爸又物色好了一批人选,这次让他们都跟着你好不好?”
他说的是暑假那次李艺率因打架波及不慎脑震荡被救护车拉走的无妄之灾。
事实上,李在叙是个掌控欲十分强势的父亲——尤其是在多年前的车祸以后。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松懈,换来了足以叫所有人都觉得惨痛的结局。因此在艺率住院期间他强势的掌控欲到达了顶峰……可这对浑身尊严都被打碎的女儿来说,简直成了另一种无法承受的噩梦。
尽管后来李艺率已经摆脱轮椅重新站起来,日常上学出行都由专人接送,身后也有一帮人暗暗跟着叫李在叙能随时掌控其动向,可女儿仍然对此始终抗拒到了极点,就像现在这样——
她垂下眼睑,整个人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如同一颗被雨打湿的玻璃珠,又硬又沉默。好半晌她才轻轻开口:“不要,我不喜欢。”,甚至根本不管现在外头艳阳高照,匆匆撂下一句想睡觉便转身逃进了电梯。
电梯厢门缓缓阖上,李在叙坐在原地,目光落在空荡的沙发上,许久未动。
*
因为生理构造的原因,男性无法像女性那样做到自孩子降生起就学会爱孩子。
甚至大多数的男性终其一生都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李在叙对小女儿最初的记忆就是缩在襁褓里皱巴巴的一团肉,哭声尖利得刺耳。与其说是新生的喜悦,不如说是一个突兀的意外。
艺率的母亲是政治家族的女儿。
财阀家族的儿子与政治家的女儿联姻,这在南韩社会实在是很常见。而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被培养着长大,自然对于自己的婚姻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他对妻子没有很多爱,但这没关系,因为他从小也没能得到很多爱,自然吝啬地学不会给予。
妻子的家族是在大儿子十二岁那年倒台的。
二十多年,这对南韩政治家来说已经算是长寿,可对于早已将家族荣耀系于一身的出嫁女儿来说,却是霹雳一般的惶恐。
看着那时的妻子如同过季鲜花凋零一般整个人萎败下来,眼里那些曾经作为政治家门千金的矜持与光彩,被无尽的惶恐与焦虑取代,这让李在叙第一次感受到某种钝痛。当然,这不是出于爱或是某种怜悯——这更多的是某种感同身受。
他意识到,他和妻子都是同一种类型的植物,是那种必须紧紧扎根,依附家族养分才能存活的藤蔓——不同的是,他被迫生出了扭曲却又坚韧的根须,不仅要牢牢抓住土地,更要反向托举起主干。而妻子……妻子更像是菟丝子,虽然缠得紧,却始终脆弱。
他数次宽慰她,即使情况糟糕,她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作为丈夫,他会遵守当年的誓词一直庇护她。
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大概是出于某种偏执的自证,艺率的到来成了妻子绝望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一丝终于得以喘息的机会……可那即将燃尽的烛火,最终湮灭在艺率出生时那个深沉的夜色里。
那个皱巴巴、哭起来不管不顾的小婴儿,就在这样一种被母亲遗弃的夜色里,开始了她的人生。
当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就叫艺率吧。
希望你直率地活着,直率地面对人生,不必像你妈妈那样,他抱着孩子这样想到。
自己真是个薄情的人啊。
面对相守十几载的妻子骤然离世,面对呱呱坠地仍不知悲喜的女儿,唯一的想法竟是希望她别活得像她妈妈那样。
*
他的艺率小时候过得并不快乐。
那时候的李在叙忙于与家族的老头子斡旋,忙于开拓国外市场,忙于在父亲愈发膨胀的控制欲与自己的野心之间寻找立足地。小小的艺率被寄养在城北洞的老宅,由她的祖父母和姨母负责看顾。
在李艺率四岁以前,李在叙对女儿不多的回忆,都停留在那个蔫蔫巴巴的小小身影上。她总是安静坐着,或是蜷缩在姨母身边,一副怎么也睡不够的模样。
这样娇弱,这样文静,甚至让李在叙心里很有些遗憾。
还是长成了她母亲的样子啊……
直到当时已经颇具沉稳气度的大儿子李叡承面带异色地说起他的怀疑——妹妹明明看上去很是个健康爱笑的孩子,却总会在午间无缘无故陷入昏睡。
小孩子觉多,这很平常。可李叡承某段时间经常在下学回家时,偷偷去儿童房看望早早入睡的妹妹,正常人即使是在深度睡眠时听到动静也会有轻微反应,而艺率却像是被抽去意识那样陷入一种近乎停滞的状态……结合面有异色的姨母,这很反常。
事情也正如李叡承所怀疑的那样。
李艺率从小精力旺盛格外难带,因此某个负责夜里照看她的姨母为了省事用了些下作的手段。索性发现得及时,加上所用剂量不多,万幸没对孩子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让李在叙感到愤怒的并不只是那个伤害他孩子的姨母,更多的……是艺率的祖父母,他的父母亲对这件事的忽视和漠然。因此在李叡承提出要带艺率去德国生活时,他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送艺率上飞机的那个午后,他坐在车里,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和澄澈懵懂的眼睛。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用稚气的声音,翻来覆去地说着些在老宅里有关于爷爷奶奶、姨母、邻居家讨厌的姐姐的抱怨。
她说她想向爸爸告状好久了,又失落于每次还没等她说出来就觉得困了。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懂什么安眠药镇静剂,也不会懂得整日照顾她的姨母在人形的皮囊下长着一颗冷漠狰狞的心。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声音,李在叙也升起了些逗弄她的心思:“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不怕阿爸回去告诉爷爷吗?”
“为什么要怕?”闻言,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全然的信任,“爷爷可以是很多人的爷爷,但爸爸只是我和哥哥两个人的爸爸呀!你当然要向着我了!”
这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样不容置疑的信任,让李在叙一时失声,心也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和李艺率一样,李在叙的童年也是在城北洞的老宅里度过的。
那里有同样厚重的木门,同样曲折回环的韩屋走廊,同样漠然的祖父母……以及沉默无言的,父亲的背影。
他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艺率这样天真又固执地信赖父亲呢?他不知道,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自己儿时的模样早已被他遗弃——因此在那一刻透过女儿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重逢儿时的自己,才叫李在叙彻底丈量出了这个名为父亲的头衔的重量。
“副会长?”
电脑那一端秘书的声音响起,将李在叙拉回了现实。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说到哪里了?”
李在叙收敛心神,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的视频上。
屏幕那端的秘书专业地重复了刚才关于美国分公司下一季度预算报告的要点。
会议告一段落,李在叙却没挂断视讯。看着秘书略带疑惑的眼睛,他沉吟片刻后开口:“帮我留意一下私人岛屿……马代附近的吧,最好是已经有一定基础,适合深度开发的度假岛。”
他顿了顿,“……走我私人的名义。”
已经熄屏的电脑屏幕映出李在叙有些疲惫的轮廓,他仍维持端坐着的姿势,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一段凹陷下去的指节。
他知道自己对女儿的爱很大程度上都是自我感动的情感投射。
他仍然没能学会做一个好父亲。
妻子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吧。
*
水。
水像某种温暖的包裹让人安心。
李艺率戴着面镜和呼吸管,将自己完全交付给翡翠色的泻湖。
阳光穿透清澈的水面,在水下勾勒出摇曳的光柱。色彩斑斓的珊瑚礁,成群的热带鱼……水下反射出细碎的银光。
李艺率对水很熟悉。
在十四岁后漫长的康复期里,水疗是她少数不太抗拒的项目。
水的浮力曾支撑起她无力垂落的肢体,模拟着失重的状态,让她短暂忘却这副残破皮囊的剧痛与禁锢。
是自由的,轻盈的,是摆脱了沉重肉身束缚那样解脱的。
肺部的氧气通过呼吸管交换,发出沉闷放大的声响。
她轻轻摆动脚蹼,如同一尾真正的鱼,滑入更深、更静谧的世界。这一刻,思绪放空,只有水流掠过身体的触感,和眼前这片不真实的瑰丽。
阳光在水底渐渐变得幽蓝,仿佛时间也被海水稀释。她悬浮在珊瑚丛间,在这样极致的静谧里,有暗流缠住了她的脚踝,猛地将她向下拖拽——
不是温暖的海水,是消毒水气味弥漫的浴室。
她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像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没什么好羞耻的。
疾病就是这样,而她也需要早早适应。毕竟……她如今被禁锢在轮椅上,到死都要将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被迫摊开给一个陌生人看——
甚至直到真正阖眼的那一刻这些失去的尊严都无法被捡拾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要自我了结的念头并不是在某一刻突然兴起的,但又矛盾地好像在某一天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被她抓住了。
那是一个午后,她被推着轮椅带到了医院的花园,她忽然对护工说想要一个人呆一会。
看着护工犹豫的眼睛和支支吾吾地神情,她轻讽地笑开了:“这里是我们家的医院,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监控注视着,甚至来来往往的那么多医生病人里还说不清是不是安保们假装的‘好演员’,能有什么事呢?”
护工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头离开。
那个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花坛边缘,那时的她独自凝视着轮椅扶手上晃动的光斑,像此刻水底游动的鱼影。
她模模糊糊听见了有人在说话——是父亲给她找的私人助理,名校毕业,有非凡的前程和大好的人生,不像她。
“真是烦死了,本来以为应聘了这样的大财团,没想到是给瘫子当保姆。”
“是啊,做过好几次脊椎修复手术了,不过看情况也就那样了。”
“对啊……不然呢?都生活无法自理了,那种事情肯定也控制不了啊!”
“我怎么可能做换尿布这种事啊?肯定是护工来做啊!不过光是看着都够叫我受不了了……”
“要不怎么说还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好啊,什么脏事都有人伺候……不过说真的,要是我的话,宁可死在手术台上也不会活成现在这副样子。”
“是啊,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
是啊,死了算了。
她不是听见,而是自然而然地抓住了这个念头——通过自己在他者眼中凋败的倒影。
自从李艺率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副无法动弹的躯壳里,那种黑暗的,自我毁灭的冲动时常在最脆弱的时刻悄然浮现,日夜啃噬着她的理智。
属于一个独立个体的尊严,身体最基本功能的,最不堪的体面,都被如此轻易地撕开,被一寸寸碾碎——
支离破碎地摊在别人嫌恶的注视里,曝晒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天下午她艰难地操纵电动轮椅,跌跌撞撞走出花园,回到住院楼。
她轻讪地看着那个身材高大假装是病人家属的男人在电梯前弯下腰笑着问她要去哪里,讥讽地扔下一句滚开,独自坐上电梯。
科技的进步真伟大,像她这样一个半身不遂没有自理能力的人也能通过几个按钮去往想要去的地方。
但科技的进步还是太慢了,明明都已经带她去往想要去的地方了,为什么在最想要到达的终点时却无法承托起她的身体呢?
都怪她。
都怪她太没用了,因此才会在这个时候竟然连支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因此才会连将自己从这里扔下的举动也成了奢望。
那天下午李艺率其实在天台呆了不算很久,不多时就有人急匆匆地赶来,束手束脚地站在她身后,一副惊惶地像是害怕被责怪的模样。
他们并不是在惶恐或是悲伤她真的会就此死去,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像是定时炸弹一样的负担。
直到看见哥哥呼吸急促,满身凌乱地赶到天台,声音发抖着叫她的名字。
她被哥哥背下了楼。像是小时候做过的无数次那样,又将头靠在哥哥的肩上,听着他因惊惧而颤抖的呼吸,忽然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如愿就这样简单地死去了——
那就努力站起来捡拾被碾碎成零落的尊严吧。
“我不喜欢那个人。”
她被李叡承背在肩上,在即将放到病床上时,忽然开口道。
“不喜欢谁?”
“助理,跟着我的人,很多人,所有人。”
她被放在病床上躺下,被掖上床单遮住她毫无知觉的腿,被细心地调整靠背。
“我们艺率不喜欢的话,那这些人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李叡承这样说到,又带着在妹妹面前惯常的微笑凑近她,“我的妹妹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只有一点——”
两双遗传自李在叙的眼睛静静对望着,相似的暖棕色里映着彼此的倒影,一双黯淡,一双则亮着水光。
“唯独只有一件事不可以做,你是知道的吧?”
只有一件事情不可以做。
李艺率看着泻湖下方幽深莫测的蓝洞,仿佛听到了某种宁静的召唤。
只需要松开呼吸管,任由海水涌入肺部,或者不再摆动脚蹼,放任自己……她的动作慢了下来,身体在海水中微微悬浮,像一片即将脱离枝头的落叶,或是某种随波逐流轻轻摇曳的水母。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猛地回过神,透过面镜,对上了权至龙眼睛。
他就浮在她身侧,眼里很有些紧张和担忧,手紧紧地拽着她,另一只手指了指水面,示意她上去。
阳光在他周围晕开一圈模糊而温暖的光环。
李艺率眨了眨眼,明明隔着面镜,海水却刺痛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压缩空气通过呼吸管涌入喉咙,带着生硬的真实感。
她任由他牵着自己,一同向上方那片晃动的,看上去很是光明的世界游去。
破水而出的瞬间喧嚣的世界重新涌入耳朵——海浪声,风声,远处游艇的马达声,还有权至龙略带紧张的声音:
“还好吗?怎么看你突然不动了……”
“我很好。”
李艺率被带到了泻湖岸边。她摘下脚蹼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将湿乎乎的头发拨到脑后,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刚刚突然觉得有点脚抽筋,还好你把我拉住了呢!”
“谢谢你啊,小权,真是帮了大忙了。”
阳光洒在权至龙湿漉漉的睫毛上,水珠顺着他的眉骨滑落。他愣了片刻,抬手抹了一把脸,彻底抹去担忧。
“别逞强啊!万一我刚刚没注意到呢!”
“嘁,我有感觉的!你的眼睛明明一直粘在我身上!”
“…………”
她看着他像烫到一样避开的目光,看着他泛着红晕的侧脸和红透了的耳尖,忽然朝他伸出手:“走不动了,背我!”
权至龙脸上一副真拿她没办法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身体却老实地已经在她跟前蹲下。
远处绚丽的景色被海天连成一线。
李艺率伏在权至龙背上。
夕阳开始为天际线染上第一抹瑰丽的橙红,奥特马努山沉默地矗立着墨绿色的剪影,他的脚步踩在细腻的白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海风低缓,轻拂过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带着咸味的暖意钻入鼻尖。
无垠的天际又在重复上演着日升日落的永恒交替——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轨迹,因此短暂的悲喜都好像在此刻格外微不足道起来。
于是心底那片被撕开的裂痕,又短暂地被拉回了人间。
真糟糕啊,她在心里这样轻叹道。
怎么偏偏又是在这种时刻,被人拉住了手。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