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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落在解雨臣脸上。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本账册，墨迹未干的新笔迹记录着昨夜动荡后的初步处置：四房势力清洗，相关铺面、码头人手紧急更换，两位账房先生已被安然送回，压惊的钱也一早便送了过去……
一切有条不紊，甚至比他预想中更为顺利。
那些平日或阳奉阴违、冷眼旁观的族老与管事，今日递来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复杂难辨的东西。
敬畏、惊疑、审视，还有…………惧意。
他利用了这一份“惧”。
将四房留下的权力真空迅速地纳入自己手中。
几乎无人敢正面质疑他给出的“四叔伯勾结外贼、意图不轨反被诛杀”的结论。
解雨臣闭了闭眼，思考起了那位汤先生
他到底是什么人？
目的又究竟为何
他需要去见那个人，现在。
不是以学生的身份，而是……解家的当家人！
*
解雨臣穿过回廊，院门虚掩着。
看到那道青衫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院中，旁边放着他那个简单的旅行袋，还有一个明显是新准备的、小号的双肩背包。
解雨臣的心猛地一沉，又升起巨大的疑惑。
“老师？”他出声，“您这是……？”
老师闻声回过头，覆眼的绸带依旧。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用竹杖点了点那个双肩包。
“啊，来了。正好，省得我叫人了。”
他语气平常，“收拾一下，你的。挑几件换洗的就行，不用多。”
解雨臣彻底愣住，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全被这意想不到的发展堵了回去。
他的目光在两个包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为一个克制的疑问：“老师……这是何意？我们要去哪里？解家眼下……”
“停———小班主你现在留在这儿，就是竖了个活靶子。”
老师出声打断：“那些老狐狸会一边吓得哆嗦，一边绞尽脑汁来试探你。”
解雨臣抿紧唇。
他当然知道，只是觉得这就是他必须承受的。
“那老师的意思……”
“意思是，出去。”
老师竹杖一抬，碰了碰他的肩膀，“让他们去猜。”
“让他们……猜？”
“对。”老师唇角弯了一下，“我们一走，这潭水就彻底浑了。他们搞不清我们的关系，搞不清我的来历，更搞不清我们突然一起离开是想做什么后手。”
他顿了顿，声音里掺入一丝玩味：“这比留在这里，有意思多了。
硬碰硬是下策，搅混水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才是上策。
走吧，小班主，这局棋，我们换个地方下。”
解雨臣站在原地，目光从双肩包移到老师波澜不惊的脸上。
昨夜的血腥气仿佛再次漫上鼻尖，混合着那句“痛快不痛快”的低问。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声音稳得出奇：“好，等我片刻。”
当他提着简单的小行李袋回到客房院时，老师点了点头，将那个双肩背包递给他：“喏，路上用的。”
解雨臣接过。
“老师，”他跟在老师身后，看着背影，“我们到底去哪里呢？”
老师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随着晨风飘过来：
“谁知道呢？或许去看海，或许去爬山，或许……只是找个地方晒晒太阳、钓钓鱼。哪里舒服，就去哪里。”
“这算是……旅行？”
“嗯，算吧。”
老师补充道，“毕业旅行。”
“我毕业了？”
老师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闻言侧过头，唇角似乎弯得更深了些：“怎么？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那要不……回去再考一次？”
解雨臣几乎是立刻摇头，快步跟了上去：“不必了。”
“那就是了。”
唐舟轻笑一声，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引领着方向。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一处侧门离开。
门外巷子口，停着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司机是个面容普通、毫无特点的中年男人，看到唐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唐舟拉开后车门，率先坐了进去：“上车。”
解雨臣弯腰钻入车内。
车子平稳地驶出胡同，融入了清晨北平渐渐苏醒的车流。
解雨臣忍不住看向窗外，那些熟悉的红墙灰瓦、国营商店的招牌飞速向后掠去。
他看着这座他出生、成长、并肩负着巨大责任的古城以这样一种方式在眼前流动，有了一种卸下重担的恍惚，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解脱感。
他收回目光，发现老师已经舒适地靠在后座上，宽大的帽檐拉低，似乎打算补个回笼觉。
“老师。”解雨臣开口。
“嗯？”帽檐下传来懒洋洋的鼻音。
“我们就这样离开，真的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
老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解家没了你解雨臣，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架。
正好让他们自己折腾折腾，你也好看看，哪些牛鬼蛇神会忍不住跳出来。
等咱们回去，收拾起来才更方便，不是吗？”
解雨臣沉默了，仔细咀嚼着这番话。
车子驶出城区，高楼渐少，田野和远山映入眼帘。
车窗摇下了一半，带着泥土和庄稼气息的风灌入车厢，吹动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解雨臣很少像这样漫无目的、轻车简从地“出去”，这是生平头一遭。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紧绷的神经在风声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一个临近河边的国道旁停了下来，旁边有个简陋的指示牌。
老师舒展了一下身体，率先下车。
解雨臣跟着下来，一条清澈的河流欢快地流淌着，阳光下波光粼粼。
河滩上铺满了圆润的鹅卵石。
他望向老师：“停在这里做什么？”
老师侧过头：“会打水漂吗，小班主？”
解雨臣诚实地摇头。
他学过琴棋书画，学过戏曲身段，学过如何看账本如何驭下人，唯独没学过这个。
“这都不会？童年不完整啊。”
老师摇着头，语气里满是“这届学生不好带”的感慨。
他弯腰在河滩上摸索着，凭借竹杖的触感和手指的灵巧，就捡起几片扁平的石头，递了一片给解雨臣，“来，老师教你。”
走到水边，侧身，手腕随意地一甩
石片破空而出，在水面上轻盈地弹跳了七八下，划出一长串涟漪，才远远地沉入水中。
“看清楚没？”他转过头，“看”向解雨臣的方向。
解雨臣学着他的样子，试着扔出一片。
石片笨拙地砸进水里，“咕咚”一声，直接沉底，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老师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解雨臣脸颊发热，有些不服气。
他天生好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此刻竟跟几片石头较上了劲，抿着唇，一遍遍地尝试。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尝试后，手中的石片争气地在水面上连续跳了三下！
少年清冷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一丝极亮的光彩，虽然很快被他压下，但唇角那抹抑制不住的弧度，却泄露了他内心纯粹的雀跃。
那枚在水面上跳跃起来的石片，掠过沉重的深水区，触碰到了一种轻盈的、名为“自由”和“寻常”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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