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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侍奉陛下太久,太了解那位天可汗光辉伟岸形象下,对过往某些事情的复杂心结。那是禁区,是逆鳞,是所有知情者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的暗伤。
如今,却被自己的儿子,以“请教”的名义,血淋淋地撕开。
“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房玄龄得出了和长孙无忌一样的结论,但角度不同。
他看到的不仅是太子的危险,更是朝局失衡的风险。
“国本动摇,非天下之福。”他忧虑地想。
太子若能真借此机会沉稳下来,固然是好。
但更大的可能,是引来陛下更冷酷的打击和更严密的监视。
魏王那边,又会如何反应?
他仿佛已经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沉闷。
“得多看看,再多看看……”他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
作为宰相,他不能在局势未明前倒下任何一边。
平衡,维持朝局的运转,才是首要的。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东宫这股“新风”,到底是曙光,还是鬼火。
郑国公府,病榻。
魏徵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榻边。
侍女连忙递上温水,被他无力地推开。
“太子……近日……读何书?”
他喘着气,声音嘶哑地问身旁侍奉的儿子魏叔玉。
魏叔玉小心翼翼地回答:“听闻仍是经史为主,甚是勤勉。”
“勤勉……呵……”魏徵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甚至有些嘲讽的笑意,“是勤勉……还是……钻营?”
他那日听闻两仪殿风波后,几乎一夜未眠。
太子问的那些问题,像刀子一样也扎在了他的心上。
那些问题,难道他魏徵没想过吗?
想过!无数次!
陛下纳弟媳,于礼不合!
陛下晚年渐趋奢靡,听不进逆耳之言!
甚至玄武门……那难道是符合“仁孝”的吗?
但他不会那样问!
绝不会!
谏诤之道,在于匡扶君失,在于导君向善,在于维护君臣大体!
而不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插心窝,只为挑衅和撕破脸皮!
“非人臣之道……亦非人子之道……”他浑浊的眼中透出失望和痛心。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岂是为……逞口舌之利,行诛心之事?”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太子似乎走上了一条极端的路,而这条路的尽头,他几乎可以预见。
“陛下……会如何想?”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见那座至高无上的宫殿。
陛下不会喜欢一个学会了用道理来武装自己叛逆的儿子。
陛下需要的是顺从,是敬畏,哪怕那顺从和敬畏之下有些许不满,也好过一个学会了思考如何“反击”的储君。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魏徵喃喃念着老子的话,剧烈地咳嗽起来,心中一片悲凉。
他觉得,太子这突如其来的“好学”,恐怕并非是大唐之福。
两仪殿,侧殿。
李世民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内侍王德。
“说。”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德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东宫依旧。太子殿下每日辰时即起,诵书习字。与杜伴读论《春秋》,与李伴读习书法,与李逸尘……仍是闭门读书,门外值守听不真切,似在探讨史籍。”
“李逸尘?”李世民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点。
“他的底细,查清了?”
“回陛下,李逸尘,陇西李氏旁支,家道中落,父辈并无显宦。三年前经考核入选东宫伴读,平日沉默寡言,并无劣迹,亦无特殊交往。此次……若非太子殿下突然转变,此人几无存在之感。”
“无存在之感?”李世民冷哼一声,“往往咬人的狗,不叫!”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
“太子……朕的好儿子……”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几天功夫,倒真像是脱胎换骨了。只是这骨子里,换的是什么东西?”
那些问题,日夜在他脑中回响。
“舜帝避害……这是在质问朕当年为何不避吗?”他心中戾气翻涌。
“朕若避了,今日坟头草都已几尺高了!还有他李承乾的太子之位?”
但他迅速压下了这些情绪。
他是皇帝,不能被情绪左右。
他看到的,是一个突然学会了使用“道理”作为武器的太子。
这比单纯的胡闹,要麻烦得多。
“读书是好事。”李世民忽然对王德说道,语气平淡。
“告诉太子,朕很欣慰。让他好好读,仔细想。若有不解之处……可来问朕。”
王德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是,陛下。”
他明白,这不是关怀,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陛下要亲自看看,太子到底读出了什么“心得”。
东宫,偏殿。
烛火下,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汉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逸尘,孤今日读《霍光传》,忽有所感。”他看向对面安静跪坐的李逸尘。
“殿下请讲。”李逸尘微微抬头。
“霍光权倾朝野,废立皇帝,然其身死后,霍家竟遭灭族之祸。”
李承乾目光灼灼。
“你说,这是为何?是因为他权势不够大?还是因为新帝寡恩?”
李逸尘平静地回答:“因其虽掌权柄,却未能善始善终,约束族人,更未能妥善安排身后权力交接,致使新帝及朝臣忌惮反扑。权势过盛而不知收敛,不知激流勇退,乃取祸之道。”
李承乾若有所思。
“所以……即便权倾朝野,若不懂‘势’之运用,不懂博弈之平衡,亦难免覆灭?”
“殿下圣明。”李逸尘点头。
“权力非一成不变,需审时度势,知进知退。正如臣日前所言,稳守并非怯懦,而是蓄势。”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感觉胸中块垒稍去,一种掌控感油然而生。
他不再觉得史书上的字句枯燥,反而觉得那字里行间,尽是权力博弈的鲜活案例。
“父皇今日遣人传话,夸孤读书用心,还说若有不解,可去问他。”
李承乾忽然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和警惕。
李逸尘眼神微动。
“陛下这是在试探殿下。殿下只需谢恩,依旧稳守东宫,潜心读书。目前绝非主动‘请教’之时机。陛下想看殿下是否沉得住气。”
“孤明白。”李承乾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孤自然会‘好好读,仔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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