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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乍暖还寒这些日子，高二（3）班最热门的话题不是红警游戏加强版，也不是谢霆锋和张柏芝的“地下情”，而是苏倩倩给杨凡送点心的事。这让班上大多数男生的内心如打翻的五味瓶。他们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地想取悦于苏倩倩，却没有赢得苏倩倩的半点青睐，反而让杨凡——一个穷酸落魄，令人不齿的瘸子独占了花魁。
他们拍着杨凡的肩膀，说你小子祖坟上冒青烟了，交了狗屎运。“高衙内”看见“千里香”又拿着小圆镜左瞧右瞧，便泼了他一头冷水：“照什么照，人家都不拿正眼瞧咱们。”又说，“你这身上的古龙水从头抹到脚都没鸟用。”“千里香”没好气地回他：“我就爱照，我就爱抹，关你屁事！”
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的成语，底下的男生一起拿眼睃着角落里的杨凡。他们想不明白，苏倩倩，一个光彩照人的上海女生怎么会对一个瘸子发生兴趣，帮他入团，请他吃饭，还给他送美味点心。那点心不用吃，看着就美死，这种关心让男生恨不能立即也变成瘸子。“高衙内”脸上每一寸肌肤都溢着嫉妒和羡慕，笑着对苏倩倩说：“倩倩，假如我们明天都瘸着腿来上学，你会不会也给我们送点心呀？”苏倩倩想象那滑稽的场景，笑得前合后仰，她说：“点心没有，送你们一人一副铁拐杖，经久耐用，质量三包，保你们使用一辈子。”众人大笑，“高衙内”兀自干笑。
齐天倒是一副雍容大度的神态，骂一群男生小肚鸡肠，心眼比针尖还小；又说，这叫大爱无疆，叫悲悯情怀，这正是人家苏倩倩令人敬佩的地方，你们懂么？男生们便激他，不懂不懂，苏倩倩对我们没有爱心，我们也都认了，可你呢，苏倩倩为什么不给你送点心。
齐天没有搭理他们，心想：你们等着吧。
对于同学们的议论，杨凡总是付之一笑或保持缄默，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觉得从前备受冷落，如今又倍受关注，这种冰与火的反差，明与暗的对比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惶恐不安。他并不祈求他们的友爱，只希望他们能让自己平静地生活在他们中间，安然地度过未来两年的高中生涯。
然而，这只是杨凡的一厢情愿罢了。
杨凡每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妹妹送报纸，送完报纸再坐公交往学校赶，难免会有些耽搁。他迟到过几次，为此苏倩倩提醒过他；杨凡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再三警告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迟到，不能给苏倩倩丢脸。这天早晨，杨凡的眼皮像粘了胶，又看妹妹睡意正浓，就多眯了片刻，醒来时已经是五点多，等送完报纸再上学，结果又迟到了。
他狼狈地站在教室门口。值日生是“千里香”魏良。“千里香”不失时机地施行他的权力：“杨凡，按照班规，要罚你站十分钟，扣三分。”这时，“高衙内”也姗姗来迟，递给“千里香”一张预备好的纸条，又拍了拍“千里香”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千里香”涎笑着说：“人家有病假条，你没有；再说，你如今是团员，团员必须以身作则。”
杨凡拄着拐杖在走廊里站了十分钟。进教室的时候，他没敢看苏倩倩。
当天下午的体育课，杨凡因为腿脚的原因可以不去操场上课，王淑敏因为闹肚子，也呆在教室里自习。杨凡正要去厕所，被王淑敏叫住了：“杨凡，这道数学题怎么做，你教教我。”杨凡看了两眼，摇了摇头；王淑敏撂下脸来：“怎么，人家是书记官儿，不是请你吃饭，就是送点心给你，你就巴巴的教人家，我如今什么都不是，你就摆谱装不会了。”一席话呛得杨凡百口难辩，无言以对。这个前任团书记自打落选，看谁都不顺眼，成天拉着一张丝瓜脸，说话像吃了枪药。
周三的大课间，几个女生围着王淑敏，问她身上的米色风衣在哪儿买的。
“我表姐到上海出差，捎回来的。五百元哩。”
“哇，这么贵啊。”
“跟苏倩倩的那件是不是一个牌子？”
“不是，我这是韩国货，跟宋慧乔穿的那件是一个牌子。”
女生们都夸这风衣设计新潮，做工别致；又建议王淑敏走几步，找找感觉。
经不住女生们的撺掇，王淑敏便把教室的过道当作T台，学着模特儿来来回回地走起猫步。正巧齐天抱着一只篮球，从外面闯进来，王淑敏扬起脸问他怎么样。
“什么怎样？”齐天不解。几个女生捂着嘴窃笑。
“这风衣啊——我穿这风衣啊。”王淑敏说。
齐天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王淑敏：“你是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算了，真话假话都不会是什么好话。”王淑敏有些扫兴，又看了看苏倩倩那张座位，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周三，苏倩倩去开团支书例会了。她的内心坍陷成一个深坑。以前，这是属于她的“专利”，她常常扬着“工作手册”吩咐同桌帮她收讲义，她要去开会；声音抬高一个八度。
齐天朝吴永仁嚷了一声“还不练球去，明儿就要比赛了”，便抱着篮球蹦跳着走出教室。
王淑敏又迈着模特步走到教室后面，瞥见角落里的杨凡，正想转身，忽然停下来问：“杨凡，你说，我穿这风衣怎样？”
“我不懂这个。”杨凡赶紧低头，唯恐避之不及。
“你不是挺有眼光的嘛。”王淑敏乜着眼，话语里分明带着讥讽，还有几分挑衅。
杨凡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将脑袋埋得更深。
“哧，连你也——”王淑敏转身时，一脚勾倒了杨凡搁在凳子的拐杖。“哐啷”一声钝响，拐杖躺倒在地板上。几个女生又发出吃吃的笑声，王淑敏回头冷冷地瞟了杨凡一眼。
“你——”杨凡的心窝仿佛被人戳了个窟窿，他强压怒火，低声说：
“请把我的拐杖拾起来。”
“让我给你拾拐杖？我没有听错吧？姐妹们，你们听到没有？”王淑敏叫嚷起来，那神情仿佛是善良的主人被豢养的恶奴咬了一口。
几个女生诡笑着。
双方正僵持着，听到一个女生说：“倩倩回来了。”杨凡忽然想起苏倩倩的话：“人与人之间的纷争是都把对方往坏处想。”他的一腔怒火慢慢只剩下余烟，他想他不能让苏倩倩为难，不能辜负她的良苦用心。于是，他挪动身体，弯下腰，自己拾起了拐杖。
第二天下午，最后两节课是活动课，同学们欢呼着冲下楼去，他们要和高二（4）班举行一场篮球联谊赛。这是高二（3）班自新的班委组建以来第一次“外交”活动，新任班长吴永仁一心要树立自己的威望和形象，从发邀请，贴海报到组织训练，都下了一番功夫，只等在球赛中一展高二（3）班的“雄姿”了。苏倩倩负责球赛的后勤服务，叮嘱杨凡跟她们一起；杨凡怕苏倩倩说他脱离集体，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们来到篮球场。
看着男队员一个个换上印着白色号码的球衣，生龙活虎地在他眼前舒展筋骨，杨凡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窖。他努力挤出笑容，装作毫不在意，内心却隐隐作痛；强烈的自卑感像漫天飞舞的狂沙很快将他掩埋，他在沙尘里苟延残喘，身体如游丝一般虚弱。
苏倩倩交给杨凡一个差使，要他看管队员换下来的衣服；又让一个女生找来一只塑料凳，让他坐下。
篮球架下，齐天和几个男生说笑着将换下来的衣服搁在一块毡子上。
这个说，杨凡，我口袋里有一只钱包，你看好啊。
那个说，我口袋里有刚充过值的饭票，交给你啦。
齐天扬了扬戴在手腕上的金表说：“其他无所谓，这块表挺值钱，帮我看着点，拜托。”
高二（3）班篮球队的实力在本年级算不得雄厚，但在以往与高二（4）班的对垒中总能占居上风。这主要得力于齐天。齐天一上场，立即引起众人瞩目，他的球艺和他的外表一样出众，矫健如虎的身姿，快如闪电的身手，腾挪跳跃，左冲右突，一连两个三分球，博得全场阵阵喝彩。女生们扯开嗓子叫喊着齐天的名字，又蹦又跳，如上足发条的铁皮青蛙。第一场下来，高二（3）班以10：6的绝对优势轻松获胜。
齐天和队员们挥洒着一头汗水，带着满脸的骄傲和自得下场休息。女生们立即蜂拥而上，递毛巾，送茶水，犒赏她们心目中的英雄。她们夸齐天发挥超常，高二（3）班多亏了他；又说齐天一上场，（4）班那帮小子就变成熊瞎子。
苏倩倩给齐天递了一瓶百事口乐，连声说：“没想到你成绩这么好，篮球还打得这么棒，难得难得。”
齐天笑着说：“能得到苏大美女的夸奖，才叫难得呢。”他一甩头发一仰脸，将一瓶口乐喝了个底朝天。
随着哨声响起，第二场又拉开帷幕。齐天抖擞抖擞羽毛，再次披挂上阵。比赛一开始，齐天又一连投了几个漂亮的球，赢得如潮的掌声。过了一刻，忽听齐天哎呀一声，抱着一只脚跌坐在地上。场下一片惊呼，苏倩倩忙派两个男生将齐天搀下球场。齐天恨恨地对苏倩倩说，都怪这脚不争气，要拖累班级了。苏倩倩安慰他说，没关系，李浩天替你上场了。几个女生又跑过来嘘寒问暖，齐天忙把她们赶走：“别管我，快去给他们加油助威。”
对方一看高二（3）班折了个得力干将，士气陡增，他们瞅准机会，不断出击，频频进球；吴永仁看到对方占了上风，心急如焚，手脚慌忙，指挥连连失误，队员也像中了邪似的手脚失灵，李浩天带球奔跑时被对方抄球抢断，“高衙内”竟糊里糊涂地把球传给了对方，场下同学一片嘘声，有的跺脚，有的骂娘，有的捋着衣袖干着急。一场角逐下来，高二（4）班竟以两分之优战胜了高二（3）；他们欣喜若狂，犹如咸鱼翻身；而（3）班队员一个个像斗败的公鸡哭丧着脸，互相埋怨，彼此责怪。齐天把吴永仁叫过来，如此这般的教了一通。
决定胜负的第三场一开始，球场上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一方要雪耻，一方要守成，双方你来我往，难分雌雄。场下两个班的啦啦队也一争高下，比试音量和气势。篮球在队员的头顶上飞来飞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只横空飞越的球上，球在上面飞，脚在下面跑，说时迟，那时快，李浩天突然间被一只脚绊倒了，摔了个嘴啃泥，场下又是一片惊呼。李浩天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真他妈土匪，眼看要输球，就暗地使绊子。”
“你自己不长眼。”
“是你们瞎了眼，像一群疯狗。”
“再骂老子揍你。”
……
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之间，双方队员竟动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扯头发，拽衣服，顿时乱成一团。苏倩倩和齐天等人纵有一千张嘴巴也无法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杨凡既要忙着看护衣服，又要躲避乱哄哄的人群，差点被人撞倒。直到德育主任匆匆赶到，这场声势浩大的群殴风波才趋于平静。一场好端端的篮球友谊赛就这样狼狈收场，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横幅被踩得污秽不堪；吴永仁被人打成了熊猫眼，抱着头唉声叹气；李浩天的一颗门牙被人打掉了，哭丧着脸说以后找不到对象了。“高衙内”捂着裤裆在叫嚷，谁他妈缺德，踢我命根子。
齐天奉劝了同学几句，然后去换衣服。
“糟糕，我的手表丢了。”
齐天大叫起来，他翻遍了几个口袋，都没找到。
“我记得放在上衣口袋里的。”
他的失窃立即引来一群围观的同学，苏倩倩也来了。
“那是我妈去香港旅游买的，这下麻烦了——”
众人又在篮球架周围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我倒无所谓，回家没法交代了。”齐天哭丧着脸。
“杨凡，你怎么看的嘛。” “跳蚤”忿忿的看着杨凡。
吴永仁正为这场篮球败绩而懊恼，也把气撒在杨凡身上：“你怎么搞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杨凡身上，那些纷纭驳杂的眼神像一支支呼啸而来的利箭射向杨凡，直戳他的心窝。杨凡全身微微震颤，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脸涨得通红。
他深知，自己遭人怀疑和鄙薄，不一定是因为自己品行不端，而是因为他的贫穷和卑微！如果自己跟齐天一样有高贵的出身和优渥的家境，他们还会用这种眼光看待我吗？
“对不起，我——”杨凡嗫嚅着。他意识到，纵然有一百张嘴，也没办法为自己洗白。他便把自己的衣袋翻给大家看。
“杨凡，别这样，大家不是怀疑你；明摆着的，一定是刚才有人趁乱打劫，偷走了手表。”苏倩倩断言。
有人点头。
“这小偷太可恶了，可怕的是他竟然就在我们身边。”
“高衙内”的裤裆之痛稍有缓解，便咬牙切齿地叫嚷着要为民除害。吴永仁也没忘记自己是一班之长，询问大家：“现在的问题是，这事该怎么解决？”
“那还不简单，有本事就去把手表找回来，没本事就照价赔偿呗。”“千里香”说。
“上哪找？”齐天苦笑。
“那就让杨凡赔你呗！不能让你吃哑巴亏吧？”几个男生说。
齐天说：“说得轻巧，杨凡家的条件你们不是不知道，让他拿什么赔？算了算了，就当我献爱心了。”
齐天的慷慨大度和善解人意赢得苏倩倩的由衷赞许，她朝他竖起大拇指说：“谢谢你，齐天。”
“没什么，吃亏是福么！”齐天说。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盛赞齐天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撞击着他们的耳膜：
“我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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