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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的风跟淬了冰似的,从砖缝里钻出来,刮得人脸生疼。云漪蜷在碎砖堆里,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眼前是一屋子碎镜子,有的挂着歪歪扭扭,有的砸在地上裂成蜘蛛网,每块碎片都映着她模糊的影子——不对,仔细看,每块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人:有给她递过热粥的老妇人,有替她挡过石头的小娃娃,还有好多张她记不清却觉得亲切的脸。“这是……”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缠着层软乎乎的光,像晒干的蛛网,却泛着暖融融的金。光丝儿顺着她指尖往四周爬,绕上碎镜边儿,绕上她肩头,最后停在心口位置。“三百零七段……”她轻声数,这是这些日子里,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往她这儿塞的念想,是卖糖葫芦的老汉多给的糖球,是缝衣阿婆多缝的针脚,是所有没说出口的“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云姐姐!”墙缝里传来小萤的哭腔。云漪偏头,就见那小丫头从砖缝里挤出来,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沾着泥,瘦得胳膊腿儿像麻秆儿。她死死攥着云漪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偏咬着嘴唇不敢掉。云漪蹲下来,用袖口蹭了蹭她鼻尖的灰,留下一道浅白的印子:“不怕了,咱这就出去。”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可小萤攥她的手慢慢松了,跟着她站了起来。
长廊早塌了半边,只剩几根歪梁支棱着。云漪牵着小萤的手往里走,刚踩上第一块青石板,“咔”一声轻响,石头缝里冒出细细的裂纹,跟活物似的往四周爬。头顶悬着的铜镜跟着颤起来,先是“嗡嗡”响,像好多人在里头叹气,接着最边上那面镜子“哗啦啦”裂开条缝,碎渣子簌簌往下掉。
“这是咋了?”小萤缩了缩脖子。云漪没说话,攥紧她的手继续走。第二步,第二面镜子从中间裂开,碎片打着旋儿飞;第三步,整面镜子“噗”地散成一堆白灰,被穿堂风卷起来,打着转儿撞在墙上,散成星星点点。那些镜子里的幻象也跟着碎了——原来这满墙镜子根本不是照人的,是把人心里最害怕的事儿翻出来,放大十倍百倍:有人看见自己害死的人站在床头,有人看见债主举着刀追自己,全是些见不得光的脏事儿。
“杀!杀了她!”两边突然冲出七八个守卫,皮甲上沾着霉斑,刀把子磨得发亮。为首的壮汉瞪着眼,刀尖直指云漪心口。可刚迈出两步,他突然顿住了——光网从云漪身侧漫出来,裹住他的脚脖子。他瞪圆眼睛,看见光里浮出个老太太:佝偻着背,手里提个药壶,壶嘴儿还滴着褐色的药汁。“娘……”他喉咙发紧,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亲娘,是她躺在破炕上,把这药壶塞给他,说“莫要回来”。
另一个守卫“扑通”跪下了,膝盖撞在石阶上“咚”的一声。他脸上挂着泪,盯着光里的小丫头:扎着羊角辫,举着半块烤红薯往他手里塞。“妹……”他想起那年饥荒,自己把妹妹卖给牙婆换粮,妹妹回头看他那一眼,到现在都烙在心里。刀“当啷”掉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得像筛糠,却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剩下的人都愣在原地,刀举在半空,迟迟落不下来。云漪牵着小萤往前走,经过他们身边时,光网轻轻扫过他们的手背。有人小声抽鼻子,有人攥紧了拳,却再没人往前一步。
转过弯,就见鬼笔先生倒在血泊里。他半边身子被岩刺贯穿,血把灰布衫染成了紫黑,岩刺还插在腰腹间,微微颤动。见云漪过来,他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突然笑了,嘴角扯出个血泡:“你……来了……”他颤抖着举起手里半卷残简,竹片焦得卷了边,血渍子已经发黑,勉强能认出几个字:“他说……只有彻底绝望的人……才能看见真相。”
云漪蹲下来,手指刚碰到竹片,那血渍子突然像活了似的,沿着她指尖爬上手背,凉丝丝的。“真相?”她轻声问。鬼笔先生喉咙里咯咯响,指了指残简最后一行:“舍身者非一人……乃千百代被牺牲的善者之魂。”
这话像把锤子,敲在云漪心上。她突然想起好多事:阿阮端着姜汤,手冻得通红,吹了又吹才递到她手里;陈伯蹲在门口补草鞋,见了她就笑,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赵铁匠把烧红的铁勺往冷水里一淬,“滋啦”一声递给她,说“小丫头片子,拿稳了”;还有矿道外嬴夜那一剑,玄铁剑鞘撞在青铜门上,火星子溅得老远;忘夫人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旧帕子,眼泪把帕子都浸透了,却不肯擦……
这些碎片“轰”地涌进她识海,像堆干柴遇见火星,烧得她心口发烫。原来她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也不是最后一个。那些被遗忘的、被踩进泥里的善意,早就在时光里攒够了劲儿,等着有人能接住,再传下去。
风突然停了。
主殿那扇厚重的青铜门“吱呀——”一声开了,像老骨头在呻吟。里头传来个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以为破了幻境就是赢了?真正的地狱,是你醒来发现——这世界,照样没心没肺。”
云漪抹了把脸上的血,牵起小萤的手。光网还在她指尖流转,暖烘烘的,像揣着团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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